被人知道他会受伤害、会伤心,这很有所谓。虚张声势被看见,也很有所谓。
曾不野双手拉住他的手,他没躲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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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津门的桥
世界被光笼罩。
那一扇小窗透进的光,映红他们的面庞。沙滩上渐有人迹,一长串一长串的脚印一直向海里延伸。一个梳着满头脏辫儿的小女孩扛着一把小铲子朝海边跑,后面有人喊:“小扁豆!你给我慢点!”
曾不野腾地坐直,看小扁豆找了个地方开始挥舞铲子。小朋友对挖掘有天生的无法解释的热情,冬天要去铲雪,秋天在海边要挖沙子。
“你后来见过小扁豆吗?”徐远行说:“我知道你见过。绞盘大嫂说漏嘴了。”
“见过一次。小扁豆生日那天,我去送了个礼物。”
徐远行还想说什么,曾不野已经走出了帐篷。小扁豆长高了一些,正跳进自己挖的小沙坑,看看其能埋到哪。曾不野走到她身后说:“你这坑也不行啊…”
小扁豆听到声音回过头,看看曾不野,再看看绞盘大嫂,最后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认识了?你野菜姨啊!”绞盘大嫂说。
旁边站着几个曾不野没见过的人,在这时都齐齐回过头来,一睹“野菜姐”的真颜。都曾看过照片的,只是当时天寒地冻,人都包裹严实;又或者是在饭后酒后,疲惫中带着餍足。总之,都不太能看清她真正的样子。
今日终于得见。
姑娘相貌清冷,目光清亮,还带着点厉害。赵君澜说的没错,野菜姐不好惹,野菜姐是奇人、是妙人。
小扁豆早已扑到曾不野腿边,抱住了她的大腿。小孩子藏不住情绪,就差哇哇大哭。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就把小铲子丢给曾不野,让她帮忙挖坑。
曾不野卷起裤管,撸起衣袖,蹲那就开始挖。挖沙子跟铲雪一样,动作统一,沙子向一边扬去,雪也是向一边扬去。秋天和冬天在这件事上,没有分别。
小扁豆坐在那徒手刨沙,小脏辫儿一甩一甩;曾不野也坐在那挖,两个人心照不宣比起了赛。
“待会儿就得哭。”绞盘大哥叉着腰站在那看热闹,对别的队友说:“别指望野菜姐让着她,野菜姐保证会赢哭她!”
一群人看日出吹海风,也没什么别的正事儿干,最后都围在那看一大一小比赛挖沙子。曾不野为了公平起见,挖了一会儿把小铲子给小扁豆,换她徒手。
绞盘大哥又说:“瞧瞧,多公平!”
有人煞有介事说要押注,看谁能赢。有押曾不野的,也有押小扁豆的,玩么,输赢无所谓。
最终曾不野跳进自己挖的一米深的坑,大喊:“我挖完了!我赢了!”
小扁豆擦了把额头的汗,看看曾不野的大沙坑,再看看自己的小沙坑,毫不夸张,哇一声,哭了。押注的开始算账,曾不野又去哄小扁豆。承诺她下次让她一分钟,不能再多了,因为她也没多少力气,诸如此类。
海风把小扁豆的泪水吹干了,但鼻涕还在吸溜着。曾不野逗她:“你使劲吸,然后咽了。”
“曾不野你是不是有病啊?”赵君澜站在一边骂她:“你这一天可真够脏的!”
“你没病,你倒是递纸啊!”曾不野说:“没有脑子,还爱找茬!”
绞盘大嫂附和:“就是,真坏!”
大家就笑了起来。
笑声在沙滩上巡回,到处都是。后来呢,一群人、一队车浩浩荡荡奔天津市区去。
曾不野从前不觉得天津好玩,她对天津的记忆停留在八九岁的年纪。有一个天津商人在曾焐钦那里定了一个树雕,曾焐钦来天津送货,带着她。
那已经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
曾不野记得她跟曾焐钦坐火车,到了有一些岁月的天津站,下了车,坐公交,再换公交。天津的街道好像都很弯曲,空气里满是咸湿的味道。那一天并不愉快,曾焐钦送了东西,商人说他钱不够,只付了一半的工料钱。曾焐钦有些失落,但还是对曾不野说:“来一趟天津,咱不能白来。爸爸带你吃狗不理包子去!”
可是曾不野不想吃狗不理,她只想吃煎饼果子。曾焐钦拗不过她,就给她买了两套煎饼果子,一份加薄脆、一份加油条。他们买煎饼的地方离起士林不远,又带她去起士林吃了个冰激凌。
后来曾不野来过几次天津,几乎都是因为工作、来去匆匆,从没好好看过这里。
这一天他们的车队在城市还未彻底苏醒的时候驶进了市区。雾蒙蒙的、湿漉漉的天津卫被海河穿过。一座座形状各异的桥架在海河上。感觉像回到旧时候。真奇怪,为什么她当年没看到这些桥呢?她仔细回忆,依稀记得父亲在公交车上给她指了一下,说那是解放桥。
这一天的头车是天津的车友,他操着一口好玩的天津话,说:“哥哥“节节”们,按说今天呀,我不该废话了。大家都来过多少次天津了,但野菜姐来了,我得给大家说一段。”
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来天津看了海,还要看桥。海河上的桥,那就是咱天津卫的岁月。您仔细瞧,每座桥它都不一样!
小伙子跟说单口似的,赵君澜拿过手咪说:“你今天过于亢奋了啊,你野菜姐来了也不至于这样啊?”
“你懂嘛!”天津哏儿小伙一定要讲天津,还说是给小扁豆普及知识,让小朋友当游学了。他讲得开心,别人听的开心。徐远行见曾不野感兴趣,就说吃完早点,咱们海河边上溜达一圈,走到傍晚,去吃饭听相声。
“你们是没来过天津吗?”他们这个玩法真像游客,曾不野不禁问一句。
“常来常新。我们乐意。”赵君澜说:“不然周末还有一天呢,去哪消磨?还不如玩尽兴,明天回去睡一宿周一开开心心上班呢!”
“你那个班,需要你上吗?”曾不野问。
“我那个班…怎么不需要我上了?”赵君澜不服:“我那是正经饭店!”
“你那个饭店虽然正经,但它不好吃啊!谁家酸辣鸡杂没有鸡杂?”徐远行在一边帮腔,这让赵君澜好个伤心。伸出手指指着徐远行:“你!你…丧良心!”
“你还行,至少有饭店,野菜姐恐怕还在追债吧?”徐远行又把枪口对准曾不野。三个人分三伙,一来二去就吵了起来。战况激烈,也分不清向谁开枪,总之是一场混战。到了西北角停好车,都说不跟另外两个人一起吃饭,要三个人坐三桌。
闹归闹,真坐下来吃早饭的时候,却都兴致来了。徐远行问曾不野:“现在是食欲旺盛期?”昨天吃炸蚂蚱,看她的食欲不错。他惦记她的食欲,就像惦记自己的肠胃一样。
“多来。”曾不野说。
小扁豆学曾不野说话:“多来!”
徐远行就敞开了点:嘎巴菜、油条、果蓖双鸡蛋,干的、稀的、黏糊的,通通招呼上。吃么,就要吃尽兴。直到现在,他还能为一口吃的开个几百上千公里,这个兴致,大概也会持续到死。
口腹之欲是人类最容易满足的欲望。
想吃什么东西就能吃到什么东西,那样的幸福感也不会终生都有。曾焐钦到了生命最后几个月,时常想吃某样东西。曾不野给他找来,他却只能吃一两口。有时能吃三五口,曾不野就很开心了。
所以食欲在的时候她不克制自己,她知道那是她的身体语言。她的身体比她的心更懂自己,那是最原始的信号。
嘎巴菜黏糊,天津小伙子强烈建议让曾不野配大饼卷圈吃,倘若肚子还有地方,再来个浆子冲鸡蛋。在小伙子眼中,野菜姐这身板,能吃完一样就算厉害。曾不野却让他睁大他的“天津之眼”,看她把那些统统吃掉,最后还加了份糖果子。小伙子惊掉下巴:“可没人说野菜姐这饭量这么可观啊!”
徐远行喜欢跟食欲好的曾不野一起吃饭。在内蒙古的时候,有幸赶上过她食欲好的几天,吃饭不算快,动作也干净,但那东西到她嘴里就是看着香。这顿早点他也吃得舒畅,好像很久很久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吃过饭,大部队算是解散了,解散也很快,上了车就走,没有多余的寒暄。小扁豆也跟着父母回北京,因为她要去参加一个少儿体能比赛。走之前让曾不野答应她,如果她拿第一,曾不野要请她吃饭。曾不野郑重答应了她。这次分别小扁豆没哭,小孩子也有直觉,她觉得这次野菜姨不会彻底消失了。
这一天,他们剩下少数的人沿着海河,一座桥一座桥地走。金秋的海河,津门的岁月。
期间曾不野接到电话,对方说王家明回来了。曾不野说行,那我过去一趟。
“去哪?”徐远行问。
“要账。”曾不野答。
其实这半年多她的情况已经好转,王家明骗走她的那些钱在她看来不过是仨瓜俩枣,但她偏不肯让王家明好过。她这样做不是因为她放不下,只是因为不想让坏人过舒坦。
“要账?”赵君澜眼睛亮了:“要账!”伸手指指后面的几个小伙子:“这些人一起凑数帮你要账行吗?”
“倒也不用这么大阵仗,我自己够用。”
“不不不,我陪你去。”赵君澜说:“我可太喜欢要账了。”
“那走呗。”
到了王家明公司楼下的时候,曾不野看到他楼下的树已经秃了。就连他楼下的树叶都不肯为他多留几天。她早已是这个小办公楼的熟客,她来要过父亲的东西、要过她被他骗走的钱,大打出手过,也在这栋楼后面的停车场里,坐在车里失声痛哭过。报警过,也取证过。别人笑她疯癫,也觉得她可怜。
那些日子要将她的心血耗尽了。
她没对徐远行和赵君澜提前介绍王家明任何一句,也没有为自己曾经的无知而辩解羞愧。
到了王家明的小公司门口,一个在加班的员工看到曾不野,忙起身迎上前,对她说王总在开会,让她等会儿。态度如此谦卑,足可见曾不野曾驯化他们多久,或是说曾经闹得有多大。
曾不野也不说话,径直向前走,员工再想拦,赵君澜已经隔在了中间:“滚蛋!”
他和徐远行都戴着墨镜,看不出表情,但看着都不太像好人,也就不敢多拦。曾不野知道王家明办公室在哪,简直轻车熟路推开了他的门。
里面的人都看着他们。
他们当然知道曾不野,但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带着“社会人”来。这三人进门后各自找位置,曾不野拉了把椅子坐着,另两个男人随便找地方一站。
徐远行打量那个男人。说实话,曾不野真不瞎,那王家明随便站在哪,都是一个出众的人。白面书生、唇红齿白,桃花眼见人先笑三分。徐远行撇撇嘴,就这样,她还说她自己对别人的相貌很模糊呢!要是模糊,趺纯瓷掀拥模。?
王家明脸色不好看,他躲了两个多月,本想今天迅速开个会,没想到曾不野却堵上了门。
“两件事:第一,过去两个月的钱该打了;第二,我爸爸那件掐丝珐琅的熏炉你立马给我拿出来。”
“熏炉卖了,钱给你爸了。”王家明说:“现在死无对证,你跟我耍无赖呢吧?”
这个男人不能开口,太烂了。
徐远行实在忍不住,哧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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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烟袋斜街
他的鄙夷太过明显,王家明终于看到了他,上下打量。
徐远行为了让他看清自己,摘下墨镜,朝他走了两步。眉毛拧起,不屑地但又不失礼貌地说:“看你大爷。”
他出言不逊,王家明仍要佯装文明,礼貌地问:“您是哪位?”
“看不出来是吧?”徐远行抱起肩膀,一屁股坐到旁边的会议桌上:“曾总请的催债公司。”
“法律不允许暴力催收。”王家明看着曾不野说:“我说了,有钱就给你。你不要搞这样的手段,这对你没好处。”
“法律还说要欠债还钱呢!”赵君澜说:“那你怎么他妈不还呢?你装XX什么好人呢?好人骗人钱?傻逼!XXXX!”曾不野听着赵君澜要骂出花来,心想赵哥平时让着我呢!
王家明被辱骂,瞪向曾不野:“你把他们弄走!这是什么下三滥!”
“你别瞪我们曾总啊!再瞪把你眼睛挖出来!”赵君澜指着王家明鼻子说:“你再瞪一个试试!”说完假装拍了拍嘴:“嗐,嘴没把门的,逗你呢!不挖你眼珠子!”
曾不野觉得这次来要账要出了历史新高度,有了新乐趣。她独来独往惯了,没想到凑个“团伙”要账这么好玩。王家明从前很像个人,个别时候撒泼耍混也是会的。怎么今天看到徐远行和赵君澜就有点害怕了呢?
这当然是法治社会,她从除夕回来以后跟王家明要账就不动气了,她一般到了就问王家明有没有钱,没有她就坐那不动。王家明动气要骂她,她就报警。
徐远行主张文明要账。他对曾不野说:“曾总放心,这里我们守着。”赵君澜搬椅子坐到公司门口,徐远行坐在王家明办公室门口。公司门口经过的人问,赵君澜就说这家公司老板骗了我朋友钱不还,他没跟你们借钱吧?你们别借他啊!小心卷款跑路!
徐远行坐在王家明办公室门口,有员工找王家明签字,他就说:“小心他搞诈骗,把你们也连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