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真的。
一阵阵的费解,以及荒谬袭来。
她不可能照实回答,睁眼后,季舒楹换了个说辞,“我爸跟我说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具体什么时候跟KS接洽上的?”
裴远之说了个时间。
算了算时间,那个时候,两人还未领证,也还未见过钟女士。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季舒楹努力控制呼吸节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抖,“如果一开始你不认识季茂明,就算了,但后来在医院,你应当知道始末,为什么没告诉我这件事?”
她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而她也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对自己隐瞒这件事。
“我没有隐瞒过你。”
“那你也没有告诉我!”
“季茂明很早就撤回了代理,且有保密协议,我要告诉你什么?”
“如果他不撤回,难道你真的要作为他的委托律师……”
季舒楹还没说完,已被裴远之打断:
“首先,这件事并未发生,你的假设不存在;其次,接这个案子的代表是整个KS事务所,不是具体某一个人,更不是我,这两者的区别,你混淆了。”
季舒楹气得手指都在抖,“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你不想让团队接下这个委托,完全可以做到的,有什么非接不可的理由呢?”
“还是说,在你面前,利益比感情重要,赚钱、案源、客户、事业,这些东西,都比我的感受更重要?只要能赚钱,其他的都不必考虑,是吗?”
“不是一码事,没有对比的必要。”裴远之淡声道,“你这样毫无理由地问责我,我会觉得你在无理取闹。”
脑子里绷紧的那根皮筋,被那句‘无理取闹’,倏地一下扯断了。
季舒楹猛地站了起来,很想将手机砸到墙上,又勉强忍住,“我无理取闹?明明是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也没有考虑过我和妈妈的利益!我父亲婚外情出轨,你难道不该站在我这边?别说委托了,连看都不该看一眼!”
“你就是自私而已!不然这件事,你凭什么不告诉我?又凭什么要接下来?”
越想越气,季舒楹口不择言。
她的话像石头砸进冰湖里,咔嚓一声,原本冰封的湖面,出现了道道裂缝。
“我自私?”
电话那边,裴远之情绪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语气有些冷,“我如果真的自私,就不会和你结婚,更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你做到什么地步了?”季舒楹难以置信,“怀孕的是我,孕吐受苦的是我,你做了什么?”
“所以你从来都觉得我什么都没做?觉得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不知是不是季舒楹的错觉,裴远之的语气更冷了。
血液往大脑上涌,季舒楹咬了咬牙,“不然呢?你做了什么?差点让KS成为我那位好父亲的律师团队么?除了最基本的责任外,你做了什么?你但凡有一点在乎我,都不会这样做!”
一口气说完整段话,季舒楹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渗出薄汗,握着手机的掌心也被汗润湿。
她竖起尖锐的棱角,等着裴远之的反驳。
出乎意料的,那边没人说话。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电话里谁都没有开口。
只能听到一道长,一道短的呼吸声,深深浅浅,交错起伏,都不平静。
砸破了冰封湖面的石头,陡然沉入了深蓝色的湖水里。
旋转着,无声着,随湍急的水流沉了下去,埋入黑色的湖底,所有的响动都被黑色湖水包裹住,听不见一点回声。
裴远之靠在墙壁上,长腿微曲,良久后,他直起身,往餐厅门口走去。
“我们说的不是一码事。”
无论是语调,还是咬字,电话那边裴远之的声音都恢复了平日一贯的理性与克制,“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我们现在不就是再谈吗?”季舒楹立马道,“我很冷静,冷静得不得了,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以及道歉。”
“那么我再重申一遍,季茂明通过一位业内朋友牵线找到了我,家事并非我们团队主攻的方向,因此,我将案源分给了其他的专业团队,季茂明是客户,KS作为律所为其提供专业服务,仅此而已。”
这样的理由,季舒楹根本无法接受。
她在乎的是,为什么裴远之没有告诉她这件事,也没有想过跟她商量,甚至连提都没提。
并不是这件事最后没有发生,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不能接受。”季舒楹说。
她不能接受裴远之公事公办的态度,也无法接受这个解释。
“那我无可奉告。”
裴远之抬腕看了下时间,银色表盘泛着微冷的光,八点过十分,这个通话已经持续了十分钟,“我待会还有工作。”
显然,两个人的交流和沟通不在一个频道上,电话继续打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言下之意,他准备挂了。
季舒楹早就在裴远之话音落下的那一秒,率先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季舒楹盯着窗外,又生气又想哭。
她不懂,也不明白。
为什么裴
远之能这么冷静,为什么他不知道她究竟在乎的是什么,好像她真的是在无理取闹一样。
季舒楹闭上眼,手机一扔,双臂展开,往后一躺。
裴远之没有再打过来,季舒楹也不想再打过去。
继续追问,也问不出什么,因为裴远之根本不懂她在乎的是什么。
收拾好情绪后,季舒楹冷静地将电话和聊天框删除。
原来真正的生气时,人会表现得格外镇静,她没有拉黑裴远之,连好友都未删除,一点外露的情绪都没表现出来,别说朋友亲人,连天天相处的廖音都没发现出了状况。
只是不接裴远之的电话,也不再回裴远之的消息,将对方无视得很彻底,也同时将这个人的所有有关信息屏蔽在自己的世界外。
无声的冷战。
对方出差的这些日子,季舒楹依然有节奏并规律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工作没受到任何影响,甚至连食欲都不降反增。
唯一情绪有波动的时候,便是在朋友圈偶然浏览到相关的信息。
工作需求,难免会加很多同事,不管是王律,还是学姐于惠,或者面生的同事,都会时不时地会在朋友圈转发一些律所的公告、新闻,有时是新闻链接,有时是KS官网的报道。
比如,最近的一条,便是有关裴远之赴美会面创始合伙人的官网报道,中英文双语,运用数字和案例,详实地介绍了裴远之进入KS以来的成就,还配了一张官方的照片。
又或者,代表KS完美接下了一桩标额极大的收购案,引起美国财经杂志、报纸们的关注,舆论纷纷。
她没有关注过,甚至刻意屏蔽了与裴远之有关的字眼,但跟他有关的信息还是一个劲地往耳朵里钻。
组内例会结束后,同事们在耳边八卦;上洗手间时,也会听到其他组的员工们聊天。
“你们看官网那个报道了吗,我的天,知道大魔王牛逼没想到这么牛逼,整个中华区37%的创收……真合伙人的实力KS的荣耀。”
“我看了……比有的男明星还要上镜,这骨相,这建模,绝了。”
“他们组还招人吗?想转组了。”
“他们组的季度奖金年终奖好像一直都是最高的吧,富得流油呜呜。”
“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可惜英年早婚了。”
“早婚?什么时候的事,没有吧,裴par不是单身吗。”
“我家里有长辈刚好认识裴par那边的亲戚,听说是订婚了,但我也不确定,听说的。”
“……好吧,这么又帅又完美的人不知道最后会被谁拿下。”
季舒楹在内心腹诽,完美?哪里完美,除开会赚钱有一幅好皮囊外,一无是处!
长达快一周的出差,季舒楹从自己朋友圈刷到的消息、官网的报道、以及新闻媒体上,断断续续地拼凑出裴远之一周的行程。
对方看上去似乎丝毫没有被上次电话里的争吵所影响,在工作中一如既往的游刃有余。
周天,裴远之结束出差,回国。
张姨提前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饭,来迎接男主人的归来。
廖音一开始是兴高采烈的,一边给季舒楹夹菜,一边絮絮叨叨地关心小儿子,“怎么出差一周清减了这么多?”
“倒时差,行程比较忙。”
裴远之回答得很简洁,报喜不报忧,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没过多久,廖音察觉到不对劲。
她私下很少过问两人的情况,因为想给小情侣足够的私密空间,但现下,再大大咧咧的人,也能察觉到饭桌上的不对劲。
裴远之给季舒楹夹了菜,各式各样的蔬菜肉类在碗里堆成了小山,季舒楹一口没吃,而是把碗推到一边,换了个新碗。
别说吃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过裴远之。
彻彻底底的无视,像是房子里没有这个人。
裴远之收回筷子,侧头看了眼吃饭的季舒楹,她对着廖音、张姨,都是笑盈盈的面孔,眉眼弯弯,唯独不给他一个眼色,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更别说像出差之前,书房那样,扯着他的袖口软声撒娇了。
判若两人。
暗流涌动。
吃完饭,季舒楹开始把自己的东西往客房里搬,被裴远之拦住,“搬东西做什么?”
“最近一周,喜欢上自己一个人睡了。”
季舒楹不看他,只盯着裴远之背后墙上挂着的拼贴画,肢体语言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不想和你睡。
她不开心,不高兴,所以排斥跟他一切的肢体接触。
连同床都不再愿意。
裴远之沉默了一会儿,薄唇微动,“我去住客房,你不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