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华灯初上的夜景,游艇在江面驶过,远近车流如同星河。
奇怪,张姨和廖音都睡了吗?
季舒楹嘀咕了一句,扔掉鞋子,穿上舒服的拖鞋,走到卧室门前,低着头,打开门。
刚打开门,就察觉到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还没反应过来,卧室门被关上,季舒楹被拥入一个带着清冽冷调男士香水的窄小怀抱。
有人一只手撑着墙壁,一只手掌着她的后背,将她推至墙壁上。
“……裴远之?”
季舒楹眨了眨眼,试探着唤了一声。
卧室里没开灯,有些晦暗。
窗外,光影徐徐滑动,影影绰绰地给昏暗的卧室里蒙上一层柔软的薄纱。
低头拥抱她的男人,从喉咙间滚出一个含混的音节,“……嗯。”
真的是裴远之。
但他的东西已经搬到客房里了,来卧室干嘛?
季舒楹推了一下,企图将身前的人推走,“你走错房间了。”
男人没动,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呼吸有些沉,“可以抱一会儿吗?”
被迫埋入坚实温暖的胸膛,季舒楹挣扎了一下,挣扎不动,干脆放弃了,“……那就五分钟。”
鼻尖嗅到似有若无的葡萄酒香味,淡淡的醋栗香气,低醇干净,弥散开来。
季舒楹反应过来,“你喝酒了?”
“……嗯。”
裴远之再度低低回应了一声,嗓音带着薄薄醉意,一点喑哑,好似分外贪恋她的怀抱,“喝了一点。”
这是喝了一点吗?
好像真的有点醉了。
放在平时,怎么
可能听裴远之这样说话。
季舒楹有点怔住,站在原地,明明喝酒的是裴远之,但她现在好似也被灌了酒,脑袋晕乎乎的,恍若在梦中。
裴远之埋在她的颈窝,安静了几秒,忽地道,“我看到你们的合照了。”
什么照片?
季舒楹满头雾水,而后‘啊’了一声,“你是说那张拍立得?”
裴远之又‘嗯’了一声。
“今天去高中校庆,在现场偶然遇见了,真真给我拍照,顺带拍了一张合照。”
季舒楹语气平稳冷静,原原本本地阐释了整个经过,就像他之前如何冷静地跟她解释整个经过一样。
他要公事公办,她也公事公办。
“之前那次呢?”裴远之的声音很轻,话题转换让人始料不及。
之前又是哪次?
季舒楹努力回忆,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他邀请我一起去校庆,不过我拒绝了。我们只是同事关系,仅此而已。”
裴远之沉默了。
理智上,他知道季舒楹说的都是对的,她的做法也没有任何问题。
正常的社交距离,他没有任何理由去要求她什么。
但现在,她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却愿意和一个关系普通的男同事言笑殷殷。
他不如一个陌生人。
不如任何一个人。
那种烦躁,没由来的,无法说清的情绪,控制了他,感性越过理性,支配了他。
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换位思考,裴远之忽而明白了那天季舒楹为何会那么生气,那么激动,会无法理解、无法接受他的话语。
因为他完全忽略了她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可能存在的心情和感受,就像现在这样。
一千遍地回想,一万遍的感同身受。
“……抱歉。”
季舒楹突然听到头顶上的人说。
她身体抖了一下,像是被这声滚烫的‘抱歉’烫到,随后被人更用力地抱紧。
他一只手护着她的小腹,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抱歉,小舒。”
“你在道歉什么?”季舒楹歪了歪头,明知故问。
“那天的事。”
“那你说,对不起。”季舒楹站得有点累,干脆靠在对方怀里,将所有力气交给他。
“对不起,小舒。”
他语气很轻,也很认真。
好奇怪,裴远之不道歉还好,至少一周来,季舒楹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那天的委屈,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但裴远之一道歉,之前消失的委屈却像海啸一样,涌动着,翻滚着,席卷重来。
将她整个人盛满,再也容纳不住,快要溢出来。
季舒楹侧过脸,看向墙的一边,任由对方温热的鼻息再度扑洒在颈窝里,声音也带了一点哑,“你当时好过分……”
她想要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只是一说话,声音受情绪影响,就带上了浓浓的鼻音,“为什么要那么冷冰冰,为什么要那样跟我说话……”
裴远之用手将她的脸掰回来,低头,与她鼻尖抵着鼻尖,轻蹭着,“是我不好。”
“你一点都不为我考虑,一点都不心疼我。”季舒楹咬着唇,继续控诉他的罪行。
“……没有。”
“可你那天还凶我,你说你无可奉告,你说让我冷静下来再说。”
“……我没凶你。”
那只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
原本止住的眼泪又盈满眼眶,季舒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完全被情绪和激素所控制,乱七八糟的,“你是真的心疼我,在意我的感受吗?”
“跟我道歉,说的这些,是出于责任吗?只是为了这个家能平稳地过下去吗?”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掉眼泪。
温热的泪从漂亮的猫眼石眸子里流出来,她咬着唇,嘴唇微颤,鼻尖红得很,像小兔子,也像溪边的小鹿。
裴远之也有些无奈,他明明按照朋友所说的方法在做,但为什么季舒楹却反而更难受了?
她是水做的吗,为什么说哭就哭?他哪句话让她又不开心了?
他在意。
很在意。
比想象中的,一开始预计的,还要在意得多。
像万千根密密麻麻的针刺过,远比看见她和陈向榆的合照还要难受。
裴远之轻轻叹息,握紧她的手腕,“我的问题。”
“是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原谅我,可以吗?”
他的左手手背轻轻摩挲她的面颊,很缱绻的力度,右手牵住她有些冰凉的小手,将热度源源不断地渡给她。
季舒楹不说话,眼泪还在掉。
他道歉了。
但她还是不开心。
她不知道她要什么,就是一昧的委屈,一昧地想掉眼泪。
生理盐水在此刻变成情绪的载体,变成心脏跳动的传递,所有的情绪都在液体里。
哄不好她的眼泪,裴远之干脆低头,吻她的泪。
从面颊的泪痕到眼尾的水意,薄唇一一掠过,舌尖轻卷着,一点点的,将那些轻而温热的泪珠统统吻去。
含蓄而克制的,内敛而深沉的。
曾经撒在他心上的那把海盐,裴远之竟然从中品出几分甜味。
被吻得仰起了头,季舒楹无意识地启唇,呼吸渐渐的,乱了,重了,心跳声也失衡。
不再是微凉的温度。
他的唇和她的面颊一样烫。
仿佛热度钻进了皮肤,捂热到心尖里去。
吻干净了眼泪,季舒楹感受到裴远之含着她的耳尖,缓慢而又温柔地碾磨。
像整颗心被人温柔地捧在掌心里。
交颈依偎,耳鬓厮磨。
听到他在她耳边说——
“心疼你,在乎你,不只是出自责任,而是缘于心意和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