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你赶紧跟我走。”一看她回了神,程岩岩拉她也用了力。
陈宁霄的定位已经很久没动弹。
那间悬挂着「春分雪香」匾额的屋子,少薇被她拉着疾走经过,回眸望了一眼。
不会忘记曾在这里坐上很久,祈祷他不要发现她。
她现在懂了。
是他比命运,更早地发现了她,带走了她。
程岩岩的脚步停住,扣着少薇的手腕:“嘘。”
为了这一幕,她今天穿了没跟的软皮鞋。
司徒静,正在被她亲儿子一步步激怒着。
”
所以,你今天带她来,就是想告诉我,她是你正牌女朋友?“她倦怠地问:“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倒也不是说不通。”
听到她标志性的语气和嗓音,少薇一愣,不明就里。但程岩岩力气很死。
“我不止要告诉你,还要告诉陈定舟。”陈宁霄淡淡地回。
司徒静面无表情的脸上浮起一个笑:“那你可得好好说。”
“说她是你的养女,不是很名正言顺?少薇没有别的亲人,你当仁不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虽然冷酷也依然留恋于她的目光、她的童话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一个“你”的独当一面的男人。
司徒静怒容浮起:“你们自己暗渡陈仓,还要拿我做文章?”
她不会忘记,陈定舟知道少薇的底细,如果再知道她是她的养女,那她这个当母亲了,可就要被按上居心叵测的罪名了。经年的打压,圈内的冷眼,已经教了司徒静太多。再来一遍,她已没有气魄携女出走。
“怎么?看你的样子,是不愿意?”陈宁霄眯了眯眼,又当着司徒静的面极自然地看了眼手机。
两个定位点几乎重叠。他揣回手机,唇角勾了勾,逼视向他母亲,玩味:“不是和她妈妈感情深厚吗?”
“你怎么知道?”司徒静脸色一变。
一墙之隔,少薇本就变幻不定的脸色也是煞白一变。
陈宁霄知道?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程岩岩听得聚精会神,有趣有趣。
“我想知道的事,自然能知道。”陈宁霄气定神闲哼笑一声,“我这么喜欢她,在带她见陈定舟前,当然要做好功课。我想好了,届时就由妈妈你做背书,我和少薇的阻力会少很多。”
“宁霄,你什么意思?”司徒静渐渐流露出不敢置信。
“我说了,由你作背书,让陈定舟认可我们。”
“你疯了!”司徒静断然低喝,“你爸爸见过她,就在这里!她身上背着人命,被人当瘦马养过!”
程岩岩瞪大眼眶,却没去看少薇,怕她不自在。
精彩精彩,外面的世界居然是这样的?
“别污蔑她,她是你的养女。”陈宁霄一字一句不紧不迫地说:“结婚时,您得被我们敬两杯茶。”
结婚两个字一出,四下俱静。
少薇喉咙不上不下地噎着,不敢吞咽,眼睛眨了眨。
司徒静额头开始跳,天旋地转间咬牙切齿:“没可能。我告诉你宁霄,没这个可能。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再忤逆你爸爸。”
“我设想好了,到时候订婚宴,刚好让你和叶阿姨姐妹重逢,场面肯定很动人。”陈宁霄宽厚地笑了笑,无视她的警告,“为了给少薇一个惊喜,我和叶阿姨都特意瞒着她。”
他的自说自话本来就够激怒司徒静,骤然听到“叶阿姨”这三个字,神情直接如遭雷击。
如果说在此之前,陈宁霄对她不掌握叶斯媛下落一事有百分之五十把握的话,这一眼后,这个把握就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多的百分之一来自他对亲生母亲的不忍。
少薇掌心冷汗涟涟。
“你,找到她了?”司徒静完全是下意识地问。
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旧友过得好不好?为什么舍弃了自己女儿?又是怎么被陈宁霄找到的?找到了也好,那样事成之后,她不必觉得对不起少薇,也算完成了承诺没撒谎。
司徒静,用她那把太漂亮端庄的嗓音,不由自主地问:“她在哪?”
这一问后,程岩岩感到自己手下紧攥的那根胳膊,骤然松懈了,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怎么,妈妈迫不及待想叙旧了?”陈宁霄松弛地靠上了桌角,当他妈的面掏出了一根烟,哼笑了笑:“我说了,订婚宴才准见。”
“宁霄,她是妈妈当姑娘时的好姐妹,这么多年没见,我也很想她,她过得好不好?你让我见见,你和薇薇……妈妈不反对的。”
虽然知道她是虚与委蛇,但陈宁霄将烟塞进嘴角,倚坐桌角的漂亮身段起身,散漫而松弛地一笑:“谢了。”
每个人都听出,他这最后两个字,货真价实,比真金钻石还真。
第103章
“没用的。”
陈宁霄尚未走到门边,就听到司徒静冷冷地来了这么一句。他咬烟的神情怔松,冷冷回眸:“你想说什么?”
“今天过后,她就不会再见你。”司徒静嘴角浮起模糊而不带温度的笑。
她居然还想往下聊,这是陈宁霄没料到的。他停住脚步,不动声色:“怎么,你想从她那边下功夫,让她离开我?”
“不,我跟她聊过,她说,你出牌,她就跟牌,你梭。哈,她也梭。哈。”司徒静复述出这句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句子。
陈宁霄微愣,不知何故笑了笑:“是吗,她这么说。”
他突然想感谢司徒静把话多聊了一会,因为这么动听的句子,少薇肯定不会当面说给他,他求也求不来的。
“她这种个性的姑娘,越是施压,她就越会为别人赴汤蹈火。可惜,太重情重义,自己也活不长。”
陈宁霄眸色冷下:“看来你足够了解她。”
“当然。”
“所以,”陈宁霄停顿,无法找到更合适的词为自己母亲哪怕粉饰一分,“你是真的恶毒。”
他母亲是奔着利用完后看着她死的打算去蛊惑她的。陈宁霄掐了没抽两口的烟,这几天一直高速运转提防着所有人也计算着所有人的大脑,在这一刻放空了数秒,继而唇角勾了勾。
“恶毒”两个字,于司徒静这样奉体面高贵为尊的人来说,无疑两枚子弹。从亲儿子口中说出,更让司徒静感到恍惚。
“恶毒?”司徒静沉沉地重复了一遍,“宁霄,你在说你母亲恶毒?如果我恶毒,陈定舟又算什么?”
“我没有一天认为过陈定舟是什么高尚的人。”陈宁霄凉薄漫应:“很高兴你现在让我知道了我父母两个都病入膏肓。”
程岩岩听得心惊肉跳,但感到了掌心的扯动。她扭头看去,发现少薇双目无比澄澈地看着她,对她做唇形:“走。”
程岩岩明白过来,她在维护陈宁霄的隐私,或者说这个男人生命里最深最无法示人的伤疤。
她没再坚持,跟少薇一同离开转角。
司徒静的声音渐淡了。
程岩岩长呼出一口气,对今天原本可能发生的事隐隐约约有了猜测。而少薇也懂了为什么她会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陈宁霄让你看着我,不要给我一个人待着的机会,对么?”
“对啊。”程岩岩笑,“你消失的那阵子,我心都要跳出来了。现在算是完成任务了么?”她略带玩笑之意,但其实认真端详着她眼眸深处:“你看上去跟刚刚判若两人了已经。”
少薇点头。
“哎算了。”程岩岩交握双臂,“我还是等他来交接吧,我可不想功亏一篑。”
少薇没多费口舌说服她,只是笑了笑,脚下略快:“那你等我一下,我想……”
程岩岩:“?”
少薇开始匆匆,循记忆直奔游廊尽头洗手间,字眼掉在她身后:“吐。”
“……”
到了洗手间门口,却见一张黄色警示牌立着,有个剃寸头、身姿挺拔的小伙立在门口,伸手拦她:“请止步稍等。”
少薇以为里面在进行维修清洁工作,双唇紧闭咽下肠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冲他摆摆手,意思是自己忍不住了。孰料小伙拦得坚决,目露精光,甚至想呵斥她。
“让她进。”随后赶来的程岩岩道,“我负责。”
她讲话竟管用。小伙迟疑一下,往一侧让开。少薇手捂唇冲进去。
里头传来一声压低的惊慌女声,应该是被她的擅闯惊到了。
少薇与里面的贵妇人匆忙错身,目光微微交锋,没能讲任何一句话,径直冲进
了其中一个隔间。
惊天动地的呕吐声。
都吐干净。吐干净过去三天自己的人不人鬼不鬼,吐干净司徒静的蛊惑、背叛和利用,吐干净自己竟动过伤人念头的恶心恐惧。吐得越厉害越觉得要窒息晕厥过去,她越觉得自己像一只布袋子,被彻底地翻转过来、清洗干净。
整洁芳香得不像洗手间的洗手间,因为她的动静而回归到了洗手间本身。停立在洗手台边的贵妇人,目露不悦,嘴角下压。
马桶的抽水声响起。少薇看着洁白陶瓷壁上的水漩,目光渐渐聚焦回来。她仍旧手撑膝缓了会儿,确定没有恶心感了,方才起身出隔间。
洗手台边,铬色水龙台被压下,流水声停,优雅的贵妇抽出擦手纸,动作慢条斯理且优雅,眉心蹙的弧度很刚好,既不不破坏她的优雅,又能让旁人阅读出她的不悦。
人这种生物,早已在千年的阶级社会中被训练出了本能直觉。少薇已嗅出不对劲,知道这洗手间不是在维修,而是为眼前这女人关闭。但幸好,现代社会人人平等,事已至此,她除了略含抱歉地冲对方抿唇笑笑,也没什么能表示的了。
没想到,有时候自觉平等,对某些人来说也算冒犯。妇人对她略一颔首,目光意味深长将她上下打量,一言不发走出,高跟鞋笃笃敲着——绝不急一分,却让人头颈一沉。
少薇想笑,她不求人办事,也不觉得人能让她丢饭碗,纵使想诚惶诚恐让她舒坦些,她也发自内心地做不来。
出了门,陈家伯母徐徐深吸一口气,严厉问:“小张,你怎么回事?”
“婶婶,是我朋友。”程岩岩从走廊侧的青石栏杆上起身。
见她这么说,伯母的气可全都消了。
少薇动静缓缓地洗手漱口,留神听着门外对谈。
“我说呢,突然找不见你,原来会朋友去了。”
陈家伯母又道:“宁霄呢?《游园惊梦》马上就开唱了,你跟宁霄一块儿过来听听。”
少薇一愣,领会过来。这位就是今天这场宴席真正的主角,陈宁霄的大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