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匀星答说:“对,本部学院的,都朋友。”
陈佳威奶奶愣了愣,感到些糊涂似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
“你跟佳威……”
乔匀星立刻代答:“就是朋友,这不暑假吗,少薇特地从外地赶过来的。”
说到此,他拉了下曲天歌暗示,“哎算了,其实少薇说的有道理,名额有限,还是优先家里人吧。”
一直没开口的陈父出了声:“就少薇吧,既然大老远来了。正好爸妈们也都休息一下,免得进去了又被刺激。”
他一锤定音做了主,今天便由他和少薇轮流进去探望。
要进去前,要经过严格的消毒工序,穿上隔离衣,带上手套、口罩和鞋套。陈父先进,少薇在准备室静候。十分钟后,陈父出来,护士带少薇进去。
“他现在还没有苏醒,但医生说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尽量保持情绪积极乐观,别慌。”陈父详尽地提醒,本想拍拍她肩的,念及她一个女孩子又消过了毒,便放下了手。
少薇点点头,进入病房。
在外人面前尚可强撑泰然,但一到了这样的独处时刻,陈父就流露出了恍惚和悲痛。陈佳威是他独子,虽算不上很成器,但也是从小当宝贝宠上来的,尤其是爷爷奶奶对他,说是当作命根子也不为过。
陈父出了会儿神,振作着拍了拍自己麻木的双颊,继而脱下隔离衣和鞋套。
一个剔透的翡翠玉佛,在洁净无尘的地上扎眼。
陈父一愣,弯腰捡起。
银色链子发出细碎声响。
病房内。
和昏迷中的病人说话这种事,少薇不是第一次做,但面对陈佳威的脸,她还是沉默了许久。
已不太认得出他了,脸上的伤还没消肿,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骨折的手脚做了固定,令他现在看上去像个好笑的木乃伊。
少薇闭上眼,忍住了眼底的灼热。
平心而论,她不讨厌陈佳威,只是觉得他有点烦,有点刺儿头。他这样的男孩子与她不同,甚至与陈宁霄不同,身上是没点暗处的,追女生、失恋、兄弟反目就是他最大的烦恼了。他虽然总跃跃欲试着想毛手毛脚,但不知是出于家教还是对她的尊重,倒一直摁下了这种冲动。
“陈佳威,我都认不出你了。你平时蛮帅的,但这幅样子的话,应该是追不到女朋友了。”少薇轻轻地说,“我不能想象你在床上躺一辈子的情况,总觉得你是不是很擅长体育啊,比如篮球什么的。要是好起来的话,能打篮球给我吗?”
ICU病房门的玻璃窗前,几颗焦急的脑袋,几道紧迫的视线。
“医生!医生!”陈母急得大喊,声音里的欣喜混杂着对未知的恐惧,因此显得声调都变形,“他是不是有反应?你看那线!”
医护果然进入病房,少薇被当中一名护士隔开。
少薇看着陈佳威似乎有所转动的眼皮,不由得揪心地喊:“陈佳威?陈佳威——”
……
快。跑。
护士将她推出:“病人有情况,你先出去!”
她被一把推回准备室,没想到陈父还没出门,盯着她,脸色古怪地紧绷涨紫。
少薇以为他是为了陈佳威的情况揪心,沉痛而不忍心地叫了一声:“陈叔叔。”
“你跟佳威到底是什么关系?”玉佛从陈父的掌心垂了下来,随着他激动发抖的身体而在半空中跳跃摇晃,“佳威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护身符给你?!”
走廊里。
混乱随着医护的出现而被压抑住。
这确实是陈佳威这两天来最明显的一次生理波动,似乎有什么驱使着他冲破意识之笼。
“那……算是好消息吗?”陈母不敢置信地问。
“算是,后续继续观察,现在重点还是关注伤者的身体康复情况。”
医生一走,陈母便一把攥住了少薇的手:“姑娘,你是佳威的什么人?他是因为你才有反应的!”
她一双手如冰冷的铁钳如枯槁但虬结的藤,像封死一井一般牢牢禁锢着少薇纤细的双手。
少薇被她的双眼惊吓到,不自觉退了一步:“我……”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跟佳威的关系!”陈父跃进一步,眼神比在准备室里的更为狂热:“佳威连护身符都给了你,你却说你跟他只是朋友!”
“孩子,孩子……”陈佳威的外婆亦围了过来:“孩子,你别怕,我们只是希望佳威能早点醒过来,要是你能帮上,你就帮帮吧……佳威是被人活生生打成这样的啊!”
“姑娘,你不能见死不救啊!”陈佳威的爷爷痛心疾首。
少薇的脚步一退再退,但双手却被陈母钳死,她的目光不知道往谁身上放,哪张脸——苍老的脸——可怜的脸——焦渴的狂热的脸——她一生中从未被这么多长辈关注过、关切过。
“草。”乔匀星暗骂了一句,当机立断一个滑步插挡到少薇身前,将她一把拉到了身后,嬉皮笑脸陪笑道:“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佳威有反应是好事,你们可别把少薇吓到了。”
少薇只觉得手掌上的力道一松,她身上重如雷霆的五指山搬走了。
一双惊恐的目光里闪烁着破碎的光,少薇用力吞咽了咽:“我跟陈佳威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是如果能帮到……我可以多来。”
乔匀星出面安抚好一切,长长地吐息,心跳不比少薇慢多少,找了个借口就拉着少薇出医院。
“天歌?”他扭头叫人。
曲天歌复杂的眼神与少薇隔空交汇一秒,冷傲地移开:“以后有她的地方都不必叫我。”
乔匀星:“……”
少薇不愿让他为难,礼貌宽容地笑了笑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第一时间去了医院的挂号大厅,在那里找到了一台对应的银行机子,将卡插进。
输密码,选服务,读卡,呼吸猛地屏住,瞳孔不自觉放大——
陈宁霄没有食言也没有耽搁,十五万,整整齐齐如数汇入。她的余额上从未显示如此长的一串零。
宋识因当初给她汇款的帐号一直被她妥帖地存在手机里,她输入卡号,逐个数字再三确认,手指颤抖着按下「确认」键。
十五万就这么从她卡上飞走,毫不留恋,毫不迟疑,甚至没想过是否偷偷扣下五万自用——毕竟宋识因从没提过利息的事,若是坏人,不在乎这五万,若是好人,也绝不会收这五万。
这是命运的关。
口,少薇感到清风扑面,刘海往后分拂。她眯了眯眼,仰头看,原来是医院穿堂风,外头变天了,夏日暴雨前的晦暗卷过明亮的太阳,香樟树被大风吹得摇晃不止。
少薇抿起两边唇角,望着这风笑了笑,继而抽出银行卡,脚步轻盈着迈向门口。
她喜欢夏季暴雨前的气息,风带着凉意与潮湿的气息,天空的晦暗中有着透亮,所有人都知道雨过会天晴的,雨势将会很大,会暴戾地大颗大颗砸在地上,植物上,头发上,眼皮上,手心上,但难以为继。
很快就会天晴的。
她双肩背好书包,走进这一场暴雨前的狂风中,低挽着马尾的发圈被吹飞,她的黑色长发像某种鸟类张开的羽翼。
很想跟陈宁霄发信息道谢,她打听着,找向最近的营业厅,给号码冲了钱。
这样的心情和时刻,值得八块钱一分钟的通话吧?她高兴得像不打算过日子了,拨出陈宁霄的号码。
语音通知对方正在忙线。
陈宁霄听着乔匀星汇报的来龙去脉,脸色越来越难看。
身边并腿坐着的司徒薇一声不敢吭,一口一口嚼着空姐给她的提子。心思都在电话上,她一颗提子啃了五六口。
“我靠不是我说,那架势跟要押着少薇阴婚似的。”乔匀星低声咒骂,转念一想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吉利?便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呸呸呸,反正人我是先拉下来了,但陈家那边意思是让少薇多来陪陪,多跟陈佳威讲讲话。实在没道理拒绝啊,薇薇是先答应了。”
“知道了。”陈宁霄沉吟着答,“我还有两个小时落地。”
“啊???”
陈宁霄言简意赅:“包了个机。”
乔匀星:“……”
他想了半天,挠了挠头:“是不是有别的事?”
“没。”陈宁霄顿了顿,“做了噩梦,感觉不太好。”
“就这?”乔匀星更觉得不像他了,“你什么时候开始信玄学了?
陈宁霄垂下的眼睫在顶部阅读灯的映照下投下一洼淡影。
“赌不起。”他平静地说,“也不想赌。”
司徒薇听他一句也没关心曲天歌,就知道这下子闹大发了,毫不容易等他挂断,她窜着个脑袋试探:“大家……都还好吧?”
陈宁霄在纷乱的思绪中睨了她一眼:“不好,但不是你能管的,回去好好上课。”
国际惯例高二升高三的暑假终归是要被阉割的,美其名曰小学期,高三生八月上旬一过就要回去上课了。
司徒薇嘴角抽抽,听着陈宁霄勒令她断掉初恋。
“我不跟少薇当同桌了,我也不让她来家里了,我回去就跟妈咪说。”
一连三个“我”,足见她自我性强。
陈宁霄翘了翘唇角:“你们交友我干涉不了。”
但很快画风一转,冷酷而严厉:“但你要道歉。”
司徒薇硬生生忍下了一句脏话:“她先对不起我。”
“我不信她没跟你说对不起。”
再不服气,司徒薇也没话讲了,不情不愿地吐出口气,吹动额前刘海。
喝了杯苏打水缓了缓,陈宁霄很快便拨出了第二通电话。是给少薇的,但她在占线状态。
灰蓝色的狂风中。
少薇背对着不远处暗红色庞大的医院建筑群,听着对面的中年男音。
“听这风声,你回颐庆了。”宋识因指尖夹着烟。
猎猎的风声,是他听筒里响彻的猎猎旗声。
“嗯,回来了。”
“乡下玩得开心吗?”
“还可以。”
“上次听你意思,要十几天,怎么三天就回来了?”
“临时有点事。”
宋识因夹着烟的手指微蜷,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厚:“听语气,似乎不太开心,怎么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