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房东老头披着件外套探头探脑:“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有点事。”
他挺惨地咳嗽了一串,见少薇关心,他摆摆手:“感冒,睡了一天。”
“那您可得留心点,可别肺炎了。”
房东老头脸色变了变,嘀咕:“个小姑娘关心起人来也不知道说点吉利的。”
少薇已三两步上了楼。
自充上话费后就是一连串的事,她还没来得及跟尚清说。此时有心给她一个惊喜,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口,却见梁阅在屋内。
“梁阅?”少薇惊异一声,“这种天气,你怎么没回家?”
梁阅听了她的声音,铛锒一声,手里的榔头笔直掉到了地上。
少薇噗地一笑:“你干嘛呢?”
外婆在旁边笑眯眯:“清清让他在这里钉一排板板,好放东西。”
少薇脱下湿透了的衣服,第一时间到了陶巾膝下,牵起她的手到自己脸上:“阿婆,我提前回来了。”
梁阅没参与这祖孙情深的一幕,重新拿起榔头,嘴里咬着一枚钉子,在墙上用卷尺和水平仪定位。该说不愧是学霸吗?几块板子也像是动用上了几何知识。
“尚清姐呢?”少薇问。
“出来前忘记关窗了。”梁阅将嘴里的钉子取出,定到点位上。
“那你不帮她?!”少薇惊呼一声,“她那个本来就在斜坡上,雨水肯定都浇进去了!”
梁阅:“……她让我在这里的。”
“她肯定是不想让你挨雨淋。”
两人随便披了张能防雨的塑料布,就往尚清的小店跑去。到了现场一看,果然好一副凄风苦雨,尚清一高一低卷着裤腿,正拿着脸盆往外舀水,那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和仪器都被推到了屋子深处。
见了少薇,她呆滞住,将脸盆扔了:“你怎么在这儿!”
又转向梁阅:“我不是让你装置物架吗?”
她抬起手,用手背蹭蹭脸上的水或是汗,一件T恤不太整齐地拉扯在身上。梁阅目光下移,看到什么景象,脑袋嗡得一声,立刻将头扭开。那决绝的架势,尚清都怕他脑震荡。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干活时嫌闷得慌,将bra摘了。
她横过手臂潦草地掩了下,说:“不好意思啊。”
梁阅听她口吻绝无悔改之意,一副不当回事的嬉皮笑脸,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
少薇碰碰尚清手臂,意思是别再逗他了。
有了两个劳动力加入,速度果然加快很多,过了一个多小时屋内终于恢复了原貌。干着活时,少薇将这两天发生的事笼统地解释了一下。
“那个陈什么,你俩没定关系吧?”尚清指的是陈佳威。
“没。”
“那要是他醒了呢?”尚清问,眼角余光若有似无瞥向一旁梁阅。
梁阅捏紧了拖把柄,闷声不吭。
“他醒不醒的都没这回事啊。”少薇懵懵地答,“我不喜欢他。”
“哦……”尚清意味深长的一声,再度觑了觑角落那个锯了嘴的,“那你有喜欢别人吗?”
少薇背过身去,将擦干净的甲油瓶放回到陈列架上,“没。我谁也不喜欢了。”
回了家,少薇在冰箱里扒拉了些厨余,四个人一起煮火锅吃。
“那你这情况,晚上回来睡吗?医院挺远的吧,他们让不让你陪床?”
“倒没提。”
“确实也有点过分。”尚清喃喃自语,又让少薇放宽心:“不过不管怎样你放心,外婆这里有我。”
她这几晚都是跟陶巾一起睡的。年轻人多半会嫌弃老人身上的气味,何况还不是自己亲人。但尚清一点也没挑理,还说跟陶巾睡有种久违的舒心感,想回家了一样。
不过她从未提过自己家在哪里,父母安康否。
尚清表扬梁阅:“这小子看上去一副死读书的,实际上很有用,还随叫随到。”
虽然回回用的都是“外婆需要什么”诸如此类的借口。其实没了少薇在,他对她就还是不冷不热的模样,多点的话或笑脸也没有,但你说他嫌弃吧,似乎比之前要好不少。
“梁阅,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少薇起身去翻书包,将包里的纪念品都倒在了擦干净的桌子上。
“冰箱贴一人三枚,公仔你们一人一个。”
尚清拈起一个:“哇塞十欧!大手笔啊你,这相当于多少人民币?”
“一百不到点。”
“嘶——”尚清咋舌,笑道,“那这个公仔要四百多?这一袋子,就这么点小玩意儿,就要三四千?”
她笑叹一声,长舒一口气:“有钱真好。你看上次,我们三个东拼西凑,才凑出了两千……”
梁阅公道地说:“冰箱贴比冰箱贵。”
几个人笑扑成一团,尚清眼泪花笑出来:“哎呀,我是不行了,你们努努力,多赚点钱,咱也过一过人上人的生活。”
“你怎么就不行了?你还年轻。”
“那我一天得挫多少双指甲啊?”
“那我也不行了。”少薇两手托住腮:“我只能当老师,老师可赚不了大钱。梁阅,”她抿唇灿烂一笑:“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一般这种时候陶巾都难得讲话,但这会儿她窸窸窣窣地摸着兜,缺了牙一直没钱补的嘴缓缓地抿了抿说:“你们都有希望,外婆才是真的不行咯……年轻就什么都好……来,给你们一人一个,财‘圆’滚滚。”
还以为她摸出了什么,原来是三枚银亮的“袁大头”,不知道她哪里得来的,又收了多久。
不是特值钱的东西,但很表心意,尚清响亮地“哎呀”了一声,“那我可就不客气啦外婆!”
她从桌子上捡起,还故意贴到耳边,拿指尖弹了弹,弹出一丝金石之声。
“放钱夹里。”陶巾在她手上握了握。
又吃又聊地直快到后半夜,雨势终于歇了,少薇撑上伞,送梁阅出门。他今天没骑自行车,要走去公交车站。少薇送他到巷口,跟他约定开学后见。
“你这次回来,应该还有别的事?”梁阅淡淡地戳穿。
“瞒不过你。”
“你比之前开心。”
“是吗?”少薇愣了愣,“也许吧。有个好心人帮我,让我还了宋先生那边的钱。”
“是司徒家?”
少薇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们家对我很好,欠他们钱,比欠宋先生钱要心安一点——不是不还的意思。”她开玩笑。
“这个宋先生……”梁阅抿唇沉吟了片刻,“我之前在这片撞见过他。”
少薇没接茬。
“不止一次。”
他后来就认识了宋识因的车子和牌照号,估计也是某种定律,打那后就感觉见到这台车的次数多了起来。但他没放在心上,仍旧骑自己的车打自己的工,过了段时间,就没再遇到了。
“可能是来找我的吧。”少薇感到轻松地笑了笑,雨后的月光下,眉眼一派澄净地望着他:‘没关系,以后都结束了。”
陈佳威一直没醒。
每天的探视时间,少薇都会进去陪他说上一二十分钟的话,没话讲了就给他聊一些炸裂的娱乐圈八卦,比如谁谁离婚了,谁谁出轨了,谁谁在澳门输了几个亿,讲久了自己也觉得无聊。但没法发呆,因为窗户上总有一两双热切的双眼,既看陈佳威的生命线也看她。
陈宁霄那天早上一出现在医院,就被陈父陈母当救命稻草一样众星捧月。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公安局的办案民警,跟家属简单交代了一下进展,顺便关怀当事人的身体状况。
少薇出来,与陈宁霄隔着走廊众人远远地点头致意一下,接着独自去饮水机边打水休息。
陈宁霄抬抬下巴:“叔叔阿姨,少薇同学是仁心善举,别亏待她。”
陈父陈母岂能不明这个事理,这位少爷一提醒,便更放在了心上,往后每天嘘寒问暖,灌枸杞热水,让家里佣人做丰盛的营养餐过来。
如此数日,到了十二中开学的日子。
陈家在。
ICU烧了快二十万后,陈佳威终于得以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到了次一级的病房照顾料理。少薇与陈父陈母约好,将探视时间改成了下午五点到七点。
陈母还在神经紧张期,一有风吹草动就不安,抓住了少薇的手问:“姑娘,你是不是有别的事脱不开身?你跟我们说说,看看我们帮不帮得上。”
少薇讪笑:“阿姨……”
“她要上课,学校里开学了。”陈佳威奶奶平白无故一句。
少薇当场僵住。
“妈,说什么呢?大学到二十九号才报道,一号才上课。”
“不是高中吗?”老人家疑惑地看了看少薇,又看了看自己儿媳,“上次你和那个姓曲的姑娘说什么……”
少薇摇着头:“没、没啊,奶奶您听错了。阿姨,我这儿时间要到了,”她抓起双肩包,慌乱地走了两步:“我、我先走了……”
“你等一下!”陈母一把抓住她——或者说是抓住了她的书包:“你辛苦了,阿姨今天给你带了参片,你拿点回去泡水喝。”
“不用阿姨,真不用……”少薇两手也死命地抓紧着书包,一寸也不敢松,目光流露出惊恐。
“你拿着!”陈母猛地提气,将书包一把从少薇手中夺下:“别客气,这都是阿姨应该感谢——”
唰的一声,拉链被一把拉开,露出里面少得可怜的东西——一个掉漆的保温杯,一个旧旧的布质笔袋,一沓试卷,一本英语五三。
整条走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趁陈母发愣,少薇一鼓作气将书包抢回,双手交扣着抵在怀里,帆布鞋退了一步,退了二步……她吞咽一下,什么也没说,扭过头仓皇地走。
……
那后面的事……随着长年的混乱梦境而一同混乱了,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记忆。
“听说了吗,高三四班的少薇闹出人命了!”
“什么啊什么啊快说说?”
“你没看到横幅吗?一大早就有俩老太太来拉横幅要学校给个说法!”
“我去这么劲爆?”
“后面不知道谁出马把老太太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