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
但少薇也没有。没关系,她点开购物软件,立刻就买了一根。
陈宁霄挂了电话,习惯性摸向裤兜找烟,又一想她那声“放下”,怔愣一瞬失笑一声,老老实实地把一根完整的烟搭到了烟灰缸上。
心里不免略过奇怪念头:她会不会有一天要亲自清点过他的烟才作数?那得早上出门数一遍,晚上回去数一遍。
……聊发昏了?
除醛作业还要一段时间,少薇屋子里除了一台索尼A1就没什么值钱的了,她揣上相机,做了个决定。
“师傅,到时候有批家具要送过来,您让他们看着摆就行。”
工人们看看屋子玄关口的摄像头,点点头。少见在家里装监控的,明明这么一穷二白的,就这么个破一居室。
城市发展飞速,地铁线通到了汇樾府。汇樾府也旧了,被别的楼盘取代了地位,不知徐雯琦一家有无搬走?从汇樾府通往禧村的地下通道还在,但商场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琳琅满目的便宜小商品不见了,少薇背着帆布包,步履匆匆地走过。
怎么当时就觉得自己低头疾走而过像蟑螂老鼠匆匆呢?自矜又自卑的小女孩,在通往阶梯入口处回头冲她笑了笑,消散在了光里。
禧村人,还没有等来他们的拆迁。
走进禧村的那一刻,少薇戴上了渔夫帽,脸微微低撇,将面容掩得严严实实。
两边食肆铺都已换了一轮了,虽然还是叫着同样的名字:常德米粉、黄焖鸡米饭、沙县、正新鸡排、杭州小笼包、一点点奶茶……还有永远在清仓甩卖的服装店。
少薇点开地图,查找美甲店。
她想过了,尚清没有学历,又有案底,不好找那种上社保的正规工作,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开一家美甲店,或者在这种流动性很强的小店里干活。虽然是笨方法,但她没有别的路,甚至拜托过陈宁霄私下请公安查同名同姓。但系统管理越来越严格,检索必留痕,没有合理。
理由的话,警察也不好办。
虽然禧村是案发地,一定给尚清留下了心理阴影,但万一……从监狱出来的她走投无路,又觉得世道变化太快,还是熟悉的地方最安心呢?
少薇开始了她新一轮的寻找。
索尼A1挂上了她纤细但坚韧的脖子,手持托起,手动聚焦。城中村仿佛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甩在了身后,混乱的天线、歪脖子的电线杆,麻将馆周期性的复响,坐在深深黑黑的堂屋前注目着来往行人的老人……互联网时代的一切都快得让人害怕,二十年后的人们会否知晓或理解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粉末般灼热,青苔般湿冷,水泥台阶的缝隙是道德的缝隙,生花的墙角是小孩掏蚂蚁洞的墙角。
少薇调慢快门,记录下人们匆匆略过的模糊影像,脑海里那个极具对照性的企划案逐渐成形。
“喂,陈佳威?”
陈佳威正巧从棚里出来,边喝水边听她娓娓说着,眉心舒展开来:“可以,你示范一些概念片,比如取景,构图。”
“我还想要二至四个女模特。”
“没问题。”
“一、一天多少呀……?”少薇小心地问,“能找学生吗,会便宜点。”
陈佳威笑起来:“只要你概念好,他们就肯免费,玩儿呗,谁不是这么互帮互助过来的。”
少薇放下心:“好。”
“陈宁霄没意见?”
“啊?”
“你没看他今天很不乐意看我帮你?”
少薇不假思索:“你们之间的恩怨归你们,不影响我和你。”
陈佳威忍住一声笑,习惯性的用舌尖舔了舔后槽牙。闹了半天,敢情这姑娘没开窍,不知道陈宁霄这几年在搞什么名堂。或者难道……他今天误判了?陈宁霄对她没意思,她对陈宁霄的定位也还是跟几年前一样可望不可及?有意思。
说实话,六年前挨的那一顿真挺冤,不怪他想做实一下吧?
“行,那攒人的事交给我了。”陈佳威一口应承下来,“记得升级设备,需要参谋么?”
“你还懂设备?”
“一般,但我可以找个懂的帮你。”
少薇跟他约了一个日子,挂断电话,继续沿着一条串联起附近美甲店的线路扫起街来。
一个熟悉的店铺名,让她的呼吸一停。
“亲亲”。
是她?是尚清……尚清原来的店?
顾不得再取景构图,她抱着相机狂奔起来。
“前方路口左转。”
“直行,200米。”
“上坡。”
“直行,100米。”
……
越来越熟悉的街道布局,让少薇的心脏更狂跳了起来。血腥味布满了她的口腔,灼烧的刺痛感像荆棘,像荆棘将要刺破她的心脏。
“已到达。目的地在道路左侧。导航结束。”
亲亲。
真的是“亲亲”,就在原来的地方,就用原来的店名。
叮咚。
电子声:“欢迎光临。”
店内唯一一个女生闻声抬起头来:“你好,做美甲吗?”
年幼的、青涩的、不见愁事的面盘。
这个客人好奇怪啊,问她话又不答,两眼跟呆了一样定在别人脸上,接着气都没喘匀呢,就又像狙击枪上的红外射线一样到处看着店里的环境,像是随时会扫到什么关键道具触发她嘀嘀的警报和回忆。
“你好,你做美甲吗?”她又问了一遍。
少薇的目光聚焦回了她有雀斑的脸上:“你……这是你开的店?”
“嗯!”
“你成年了?”
店里人闷嘟嘟地回:“十八岁——管你什么事呀。”
“对不起……店里就你一人?”
“对呀,生意不好,一个人就够了。”
“好吧。”少薇的呼吸像一条死去的河流般平静下来,“抱歉,我不做美甲。”
她松开玻璃门,转身离开。
“等等——”
她仍然不死心,多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给店起这个名字?”
“不知道啊,这店一直叫这个名字。”姑娘答,目送她远去。
她一走,她摇晃的两脚就蹭地落了地,迫不及待地翻出了手机,发送信息:「哥,今天有个奇怪的女人来问店名了!」
对面马上拨了电话回来,让她一五一十地说。
“就是突然跑来问,问了又不做,是不是很奇怪。不过她不像你说的,她不黑,虽然瘦但不是小个子,白白的,二十出头的感觉,怪漂亮的!”
她兴高采烈地说完,对面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知道了。”
挂了电话,组长来找:“梁神梁神,快来看看这个bug!”
一道穿深蓝色衬衣的背影从落地窗前转过来,露出一张年轻英挺但鲜少有波澜的脸。
夕阳印染江面,也涂抹上了CBD的玻璃群楼。
少薇搜索完了禧村东面所有美甲店,一无所获。已临近她和司徒静约好的时间,她不得不离开禧村,搭上前往司徒静所定餐厅的地铁。
司徒阿姨说有份大礼要送她。
第57章
回国时,是司徒静和司机在机场接少薇,但她似乎很忙,接了人送到酒店安顿后便匆匆离去,并未给少薇准备专门的接风洗尘宴。这之后少薇忙于找房子、投简历,一直没得空和她再见。
虽然知道了她和陈宁霄之间貌合神离的母子关系,但不得不承认,能当母子的行事作风上还是颇有些相似,比如司徒静也轻易不给少薇直接的金钱资助。
司徒静的做派确实如陈宁霄当年所言,很西派,很贵族式,今天也约在了一家豪奢酒店的西餐厅。少薇一身格格不入当也是真习惯了,对周遭注目礼视若无物,见了妇人,叫道:“阿姨。”
一个人的成长深刻地塑造了她百分之八十的个性,即使成年后可以靠自我养育完成迭代,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很难克服,比如说少薇就永远学不会跟长辈撒娇,也摆不正跟这样于己有直接恩惠的上位者的关系,过热,怕人家怀疑她有所图,过冷,又往往扫兴,故而别别扭扭的,也改不过来。
司徒静批评过她这一点,但也习惯了,不强扭她,请她落座。
“今天面试如何?”
“不太顺利,要重新规划作品集。”
“房子定了?”
“嗯,选了第一套,不用多走路。”
西餐厅的灯光和音乐都有讲究,给人以似近然远的分寸感,正如这个阶级的人所期望的。六年过去,再抗老的女人也有了力不从心的纹路,倦怠而淡淡倨傲的模样倒未曾变化。
“回国后,就打算干摄影师这行?”
“先干着。”
“真不当老师了?”司徒静问,“现在考教资的人很多。”
少薇笑笑:“嗳,外婆走了以后,就想随便一点。”
“你难道不觉得,你父母,你外婆,会希望看到你出人头地?你毕竟考上了颐大。”司徒静安静长久地端详她。
“外婆只希望我开心、担子轻。至于我父母……”少薇顿了顿,“要是对我有什么希望,就自己来跟我说吧,消失了的人是不配对别人有期待的。”
司徒静为她这句话怔住,缓缓地说:“你比另一个薇薇了不起。”
少薇不愿被她拿来跟司徒薇比较,抿唇笑了笑,没接话。
“也不想再找父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