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礼:[那倒不用,让我拜访一下程爷爷就好了!]
程濯:[好。]
程泽生好整以暇看着程濯。
他望见他骤然温柔的眉眼,一贯冷清的神情蓦然生动起来,似乎水墨画中的人移步到现实中。
程泽生心底有了章程,“是礼礼?”
程濯收了手机,“对,初五那天她会过来拜访您。”
程泽生撑着桌子起身,身边的秘书立即要过来搀扶他。
他摆了摆手,稳步走在地上,身子骨还是很硬朗。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聊天,初五那天我要跑到门口亲自迎接她!”
程濯微哂,“您还是不要吓到她。”
程泽生一想也是,便点头,“那我还是待在屋子里等她过来。”他目光扫过程濯
清和温润的眉眼,心中渐渐蔓延出一丝悔意。
或者,当年他不该阻拦程濯追求喻礼。
他倒不是介意喻礼的身份如何,只是外甥追求舅舅的未婚妻实在不成体统,他狠心掐断火苗。
现在想来,倒是他蹉跎了两人的大好时光。
外面的程家小辈们正闹腾腾放烟花,一人手拿一根仙女棒,程泽生也拿了一根,不紧不慢朝梁桢走过去。
他的儿媳妇,即使大年夜也不忘工作,膝盖上架着笔记本,电脑上是密密麻麻的报表。
他走过去,梁桢起身,“爸爸。”
程泽生将燃尽的仙女棒递给秘书,道:“礼礼和阿濯的婚事你怎么看?我打算初三的时候跟老首长提一提,年后就可以筹备了。”
梁桢眼神有一瞬僵硬,她立即使了个眼色给程慕云,搀扶着程慕云的胳膊,柔声说:“阿濯还没定心呢,您就这么着急让他成家?我计划着让他先接管了Centrl和中汇之后,再谈成家立业的事情。”
程慕云也紧跟着说:“老爷子,您还是多管管国家大事,这样的小事交给我就好了!”
程泽生冷哼一声,“交给你,我什么才能抱上重孙?”
梁桢心底阵阵发蒙,总算敷衍走程泽生,她冷冷看着程慕云,“你们程家好金贵啊,还没打算结婚呢,就筹划着生孩子的事情了!”
程慕云知道这又勾起妻子的伤心事,虚揽住她的腰,“这件事是我不对,以后关于两个孩子的事情,我半点不透到老爷子那里去!”
梁桢脑子一阵阵发痛,望着天边璀璨的烟火,她喃喃道:“他俩的事情,还有的磨呢。”
她推开程慕云,几步走到书房。
程濯还倚靠在长榻上钻研棋局,梁桢轻敲屏风,他抬眼,眸光变得温和,起身道:“母亲。”
他让梁桢上座,梁桢摆手,随意找位置坐了,“你爷爷说要商定你跟喻礼的婚事,你怎么想?”
程濯淡然,“当然不可以。”
梁桢也知道他是这个答案,“我好说歹说把你爷爷劝住了,你想想该怎么办吧,保不准两位首长一见面,把你俩的事情给敲定了,喻礼不会因这件事高兴的。”
程濯缓缓点头,“这件事,我来办。”
梁桢瞟他,“喻礼到底有没有打算给你一个正经的名分?你们一辈子这么不明不白?”
程濯慢条斯理道:“一辈子这样也不错。”
“你可以,你家老爷子是不可以的。”梁桢淡淡道:“当年我跟你爸爸谈恋爱,谈了没有半个月,你爷爷的报告打下来,调我到京城去,要我跟你爸爸立刻结婚。那时候我跟你爸爸只见过三面,‘谈恋爱’这个说法也只是他一面之辞,他跟他爸爸说了一嘴,我就要从西北赶到京城待嫁了!”
她那时候还没有二十岁,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是先摆了酒圆了房然后又领证,从此,一辈子就定住了。
程濯抬目,“您委屈了。”
梁桢道:“也不算委屈,各取所需,没有你爸爸,我也坐不稳梁家家主的位置。”话音一转,她说:“喻礼跟我不同,当年我有需要你爸爸的地方,喻礼应该是没有非你不可的地方,她要是图你对她好——”说着,她忍不住摇头笑笑,“说实在话,对喻三小姐好的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布达拉宫。”
她说:“你爸爸惹了我,我为了事业可能要咽下这口气,你要是惹了喻礼,她分分钟可以跟你永不相见,你还是悠着点吧。”
送走梁桢后,程濯抬手捏了捏鼻梁,缓过情绪,他沉下心拨通一则电话,他眉心冷凝,说出的话却温润柔和。
挂断电话,眉眼寒霜覆雪,拎起大衣离开。 。
喻礼跟喻济时逛完园子后,刚走到别墅前,接通谢琬音电话。
她急匆匆的,“你二哥没来正厅守岁,你爸爸说他身体不舒服,你有没有去瞧他?”
别墅里的佣人见喻礼回来,提着灯出来迎她。
喻礼轻抬下颌,让她们先回去,自己拢了拢露在寒风中冻得发红的一双手。
“二哥身边有康叔,用不着我关心。”
“康叔哪里劝得动他?”
喻礼没再坚持,道:“好,我去瞧瞧他。”
谢琬音轻舒口气,说:“投桃报李,这个年我不会跟你爸爸吵架。”
喻礼没回,一通通拜年的消息滴滴响个不停。
谢琬音说:“血浓于水,你还是要好好照顾你哥哥。”
喻礼眸色深了下,淡淡应,“我会的。”
绚烂的烟花在天边炸开,映照她一双毫无温度的眼。
挂断电话,喻礼缓步朝喻景尧的住处走去,康叔迎出来,恭敬又细致说:“二公子一直在楼上喝闷酒,您要不要上去瞧瞧?”
他伸出手,要帮喻礼褪下外衣。
她那件深驼色大衣过于厚重,屋子里暖气又开得足,白皙如玉的脖颈泛出丝丝粉意。
“不用。“喻礼侧目看向康叔,“您跟我一起上去。”
康叔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从前,三小姐跟二公子相处从不要第三个人在场,即便在场,待不了几分钟,也要被二公子冷着脸轰出去。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说了声“好”。
抬步上楼,走到房门前,喻礼轻轻敲门。
门很快打开,比酒气先传到鼻尖的是湿润的水汽。
喻景尧穿着浴袍,鬓发皆湿,眉眼乌黑。
他身上除了清凉的水汽,还混杂着薄荷沐浴露以及浓重的威士忌酒气。
浴袍系带系得松,露出半敞的健硕身躯。
喻礼平静抬起眼,目光落在他似笑非笑的脸上,她淡淡道:“妈妈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
“进来。”喻景尧扶着门,邀请。
康叔想要跟进来,喻景尧眼风冷冷扫过他。
脚步瞬间被钉在针织花绒地毯上,他张了张唇,有苦难言,喻礼恰巧回眸,温和说:“在外面稍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去。”
康叔终于起死回生,长舒口气,笑道:“好。”
他站回门口,谨慎得给房门留了一丝缝隙。
走进室内,先是一间典雅复古的书房。
晕黄灯影渲染着,整间室内昏沉沉的。
帷幕掩得严严实实,既看不到天上的月光,更看不到天上绽开的烟火。
他这里孤寂冷清,除了满室的酒味,便是沉浓的沉香气,没有一丝团圆的年味。
通顶的实木书架后,是喻景尧坐卧起居的大床。
喻礼目光在书架上一顿,收回视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她抬起眼,漫不经心看向墙壁上悬挂得从京西花园收藏室里精心挑选的书画。
喻景尧随手拎了个凳子坐在她面前。
他坐得地方比她矮一些,使她的目光可以轻易落在他脸上。
他把自己置于可以任她俯视的位置。
他慢条斯理说:“只有谢夫人关心我,你不关心我?”
这话轻易勾起喻礼过去的回忆。
从前,喻景尧身份尴尬,每次除夕团圆的日子他都局促呆在一旁,没人跟他讲话,就连佣人上瓜果茶点都会刻意忽略他的那一份,他总是早早离席,在万家灯火团圆的时候,他孤零零待在自己的住处。
见她露出回忆神情,喻景尧唇角弯起,“但我每次提前离席,你都跟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你说担心我,想让我开心一点。”
那时候喻礼还没有培养出如此的圆融情商,心底的想法总是
直接说出来,她说担心他,便用乌润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拉着他,“二哥,你别伤心,我陪你!”走到半路,她又歪着头问:“二哥,好了吗,有没有开心一点?”
看着这个矮墩墩的圆团子,他还能说什么,只好俯身将她抱起来,轻轻说:“开心一点了。”
想到当时的场景,他心底还是不可抑制散出柔软暖意,他望着如今亭亭玉立、明艳不可方物的妹妹,轻笑,“礼礼,我们也曾有开心的日子,不是吗?”
喻礼心底滞涩着不舒服,她目光透过那架通顶的书架,望向摆着床的内室,想起那张小叶紫檀木月洞架子床。
从前那张床就放在那里。
她闭了闭眼,心底轻轻想,是啊,我们曾经有过开心的日子,但全被他毁了。
喻礼不想回忆这一切,看向喻景尧,换了个话题,“年前要开董事会,商议下一任期的管理层任命,哥哥有什么想法?”
喻景尧笑了笑,“既然妹妹不舍得给我副总的位置——”
“舍得。”喻礼打断他,温和说:“年后,谭文锦会主动递交辞呈,哥哥可以坐上副总的位置,不过得暂时加上[代理]两个字,我答应谭文锦让他安全上岸,这么快就剥了他职位,显得不近人情,还是得委屈哥哥一段时间。”
喻景尧眸色微深,勾起唇,“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以前不是防我防的厉害?”
喻礼起身,垂眸拢了拢厚重的大衣,她出了许多汗,脖颈泛出潋滟的光。
“当年哥哥突然防备我的原因,就是我如今对哥哥放松防备的原因。”
话已说完,她抬步,开门离开。
康叔坚守岗位,一见喻礼出来,露出一张笑脸。
喻礼点了下头,温和说:“一会儿有人过来送年夜饭,记得叮嘱哥哥多少吃一点,三鲜馅的水饺是我亲自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