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床上撑了片刻,双腿似乎终于恢复一些力气,她抬步下床。
程濯穿过屏风,提着食盒走进来,望见乌发雪肤试图从床上起身的她。
她像刚到陆地的美人鱼,还没有适应刚刚拥有的双腿。
程濯放下食盒,疾步走过去。
他按住她欲起身的肩膀,声音温和得近乎呢喃,“想做什么,我帮你。”
喻礼仰眸看他,“想吃饭,然后帮我揉腿。”
程濯俯过身,忍不住吻她,“是我的错,下次不用这个姿势。”
喻礼倒觉得还好,她侧身望一眼中天的月光,嗓音如同月光般轻和,“两点了,你要回去吗?”
不等他回答,她捧着他的脸,直勾勾说:“我不想你回去,留在这里睡一夜,明天再回去,好吗?”
程濯怎么舍得拒绝她?
“当然。”
他抱她在怀里,轻轻抚摸她柔软潮红的面颊,低头跟她鼻梁相抵,柔和说:“我喂你吃饭,好吗?”
喻礼勾住他脖子,埋首在他精致凹陷的锁骨里。
他很香,清冽的薄雪气息里夹杂着甜润花香,是她身上的味道。
“不想吃,好累。”
“那就睡一会儿,一小时后,我叫你起来吃饭。”
喻礼阖上眼睛,睫毛扫着他脖颈,呢喃问:“你不累吗?”
程濯指尖抚摸她脊背,神情温和像镀了柔光,“没有,喻礼,我很快乐。”从没有这么快乐过。
她呼吸轻缓,慢慢睡过去。
全身心依赖得,倚靠在他怀里。
程濯感受着怀里沉甸甸充实的重量,心底所有的烦郁一扫而空。
没有一小时,似乎只是一瞬间,喻礼从他怀里起身,眼眸不减困倦,“我睡了多久?”
程濯怜惜道:“还没有半小时。”
“差不多了,再靠一会儿,你肩膀会酸。”
程濯吻她的唇,“没有这回事。”
搭好桌子,他们两个靠在一起分食一份年夜餐。
灯光柔和洒下去,喻礼尝了一枚饺子,“有点凉了。”
程濯:“我让人热一热。”
喻礼拉住他的手,“不好,那么晚了,他们应该都睡了。”
程濯道:“我去热,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就上来。”
他起身,又被喻礼拉住,她托着腮,柔和看着他,“也不好,我不想离开你,我要一直看着你。”
程濯心软得一塌糊涂,抚摸着她柔软的鬓发,“我抱你下去好不好?你看着我热饭。”
“更不好,我不想你除夕夜太累了。”
程濯柔声,“那该怎么办?”
“那就凑合吃吧。”她夹了一枚三鲜馅的饺子给他,“不要嫌弃,毕竟凉了。”
程濯垂眸认真尝了尝,觉得味道非常好。
这个夜里,他们认真分食了三分冷的年夜餐。
虽然三分冷,但程濯认为,这一顿饭胜过他过往二十几年品尝的任何一顿佳肴美味。
如果可能,他希望时间在这一刻永远静止。 。
天蒙蒙亮的时候,程濯轻装简从离开喻公馆。
他前脚走,喻礼后脚从床上起身。
她走到浴室沐浴。
在她漫长的沐浴时间里,卧室门被人轻手打开,随从鱼贯而入,渐渐,卧室内围满人。
有为喻礼挑选见客珠宝的、有专门到衣帽间挑选衣物的,还有专门等待为她梳妆做造型的——
当然,还有拿着文件不断翻阅,等待为她汇报事务的……
她们沉默着忙碌自己的事情,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直到浴室门轻轻推开,所有人齐刷刷抬眸望过去。
她们衣着整齐,穿着整齐的充满年味的正装,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
而喻礼——
她仅仅裹着一条雪白浴巾,长发凌乱被浴帽包裹住,皮肤雪白通透,素面朝天,面颊被浴室里的热气蒸得晕红。
骤然遇上这场面,她并没有慌张,脸上缺乏除了平静之外多余的情绪,她缓缓坐到梳妆镜前,像是要缓和气氛似的,启唇道:“三年了,我也好久没有这样的待遇,真是有点紧张呢。
说着紧张,可她脸上半分情绪都没有显现,梳妆台镶嵌的那面智能感应镜里,女人的脸色清清淡淡,并不比中心湖里的水有温度。
温婧拢住她长发,温柔搭着话,避免让领导的玩笑冷场,“是啊,自从二公子出事,您已经三年没有回家里过年了。”
她谨慎用“家”这个字特指喻公馆。
过往三年,喻礼的家都是她跟梁宗文合住的裕园。
喻礼点点头,似乎打算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开场,温声说:“开始吧。”
众人齐齐松口气,齐声说:“好。”
在喻礼梳妆打扮时,温婧细细述说今日喻公馆的到访名单,有家族世交,喻济时的门生故交,还有喻介臣的商场朋友,以及想攀附喻家特意趁年节来走动的人。
喻礼专心听着,这些名单年前就已备好供她查阅过,这次不过是查缺补漏检查是否有疏漏。
她点出几个需要特别对待的人,温婧细心做了标记,刚觉得大功告成,想要退出离开,忽然听喻礼道:“程家有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
温婧一窒,斟酌道:“他家被梁董打理得铜墙铁壁的,我还真没听说过什么风声,您是想打听哪一方面的?”
喻礼回想着昨天程濯寡淡的神情,料想除了程泽生也没人能难为到他,可是,程泽生身边的事,只凭温婧怕也打听不出什么。
她沉吟道:“一会儿舅舅过来,告诉我一声。”
温婧转忧为喜,这个任务容易完成得多。
她笑着说:“就算您不主动去见谢书记,他也会叫人来找您的!”
彻底打扮完,天光大亮。
后院喻济时处的秘书已经开始叩门。
喻礼亲自迎接,脸上绽起的笑意比日光还要明亮。
“我马上到后院。”
她总是这样的,对秘书的态度比对喻济时本人的态度还要温和亲切,这让她在侍奉的人中很得人心。
喻礼走到后院时,议会厅里已经坐满人。
室内充了高浓度的氧气,一进门,情绪便变得亢奋。
喻礼走进门,再次接受众人的注目礼,这次她不能再像面对助理们时那般淡然平静,她微微躬身,态度恭谨柔和挨个跟起身的老者们握手打招呼。
她的位置坐在喻济时侧下方,座位比其他人要低一些,但位置要比厅内任何人都要靠近中央。
她脸上挂起熟稔笑意,专注听着新闻上或亲民、或纯朴、或憨厚的长辈们高谈阔论。
他们在这里褪去伪装的皮囊,露出精明强干的本质。
在这样的场合,喻礼的辞令很简单,三个“不”字便足以概括,“不会”“不行”“不敢”,她装得像一张未涉世的白纸,是完全单纯如露水的小辈。
谢擎山曾经评价她,“藏拙太过,不露锋芒。”
喻礼坦然接受这样的评价。
长达五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后,每个走出议会厅的人脸上都带上亢奋的红晕,喻礼把人都安安稳稳从后门送走,缓步走回议会厅,喻济时轻轻咳嗽着,抚着胸口,脸上透着虚弱的青白。
喻礼拉了一把更高的椅子坐在他身边,抬手拍他不断颤抖的脊背,“刚刚表姐告诉我,她回何家过年,晚上再过来。”
喻济时点了点头,“这应该是你舅舅的意思。”
他抬眸,眼神锋利,“你表姐和你舅舅谁更重要,你不清楚?”
喻礼没说什么,“我当然知道。”
她知道老爷子不久就要回庐山避世修养,简单把几件事跟他提一提,“我打算让二哥做谭文锦的位置,给他实权,名分先吊着他,以后的事情看他表现。”
“初五的时候,我会到程家亲自拜访程泽生,以后我们家或许可以跟陈家走得远一些,跟程家走得近一些。”
喻济时笑起来,枯瘦的手在她手背轻拍,“因为程濯?”
喻礼摇摇头,“程泽生虽然性格专断,但处事上颇为圆融,曾经身处漩涡,却在大风大浪上能保全自身和家族,功成身退又留得身后名,这样的处事手段比陈家人高明得多。”
喻济时点了点头,他对喻礼没什么不放心的,曾经对她唯一的不满来自她的性别,后来喻景尧的身世曝光,他连这一点不满都没有了,只觉得圆满。
“喻景尧的事情你不要追究,如果真的东窗事发,就把他丢出去赎罪,务必让把喻家摘出去。”
知道抱错的时候,他也曾怒发冲冠,想让原本错误的事情重回正轨。
只是那个未曾谋面的亲孙已经死了,死因还跟喻介臣做得地下生意牵扯的不清不楚。
若要查证亲孙的死因,势必要损了喻家的元气,还得把喻介臣推出去认罪,所以他只好让喻介臣销毁掉生意链条,顺便联合谢家捂住这件事,至于遗留的怒气全部发在何家人身上。
喻礼敛眸做出含笑的姿态,眼底深处一片平静。
喻礼踏出后院,清冽冷气从脊心窜到胸腔,她捂住心口咳嗽起来,温婧过来扶她,温声汇报,“谢书记过来了,在花厅等您。”
喻礼点了点头,抬步往外走。
谢擎山赶时间,喻礼走到花厅时,他已经站在外厅的石阶上等待,见喻礼走过来,他抬了抬下颌,对喻礼道:“把你手边的事情放一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谢擎山身侧站着喻介臣,喻介臣脸上的笑意温润儒雅,“礼礼,今天我替你忙一会儿,你专心跟着舅舅出门,剩下的客人我来招待。”
他们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喻礼似乎也没置喙的权利。
她微微颔首,跟在谢擎山身后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