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晚上,喻礼打算将没处理完的工作放到一边,先睡觉休息。
喻济时的电话打过来,她将手机搁在肩膀上,手指慢悠悠解开捆着长发的素色发带,还没有完全解开,有一双手接替她的工作,原本馥郁甜润的空气突然涌上一丝雪松的清冷。
喻礼很浅抿了下唇,没有回头,拿起手机,轻盈对另一边“嗯”了一声。
喻济时显然看到那天她发过去的消息,他并没有述说对李贺平乃至陈家人的不满,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李贺平风光不了太久。”
喻礼相信喻济时在政治上的判断。
宦海沉浮几十年,喻济时从未站错队。
他的话令喻礼拨云见日,“好,我会认真完成李书记交代的工作。”
喻济时说:“跟国家合作,吃点亏是好事。”
他没有说太多关于政治的话题,话音一转道:“过两天我回庐山住,你和擎山过来送我。”
喻礼说:“当然,我明天就回国。”
喻济时又提起喻景尧,“他伤的很重,短时间去不了多伦多,你找合适的地方让他住进去,到底他还姓喻,不能让他居无定所。”
喻礼听懂喻济时的言外之意。
喻景尧的计策奏效,喻济时果然不会把他放逐出国,但喻济时并非没有予以他惩罚。
从今往后,喻景尧除了冠以“喻”这个姓氏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身为喻家人的特权,并且,以后喻景尧的任何行动都要在旁人的监视之下。
喻礼回了个“知道了。”
喻济时既然把这件事告诉她,就是希望她做他命令的执行者,绝不容许她反驳。
挂上电话,喻礼所有关于情爱的心都消散了,她依旧没搭理程濯,裹上薄被睡觉。
在她闭上眼之后,她听到有人关掉壁灯,轻轻躺在她旁边。
他的气息淡雅却有侵略性。
喻礼忍不住往一旁缩了缩身体。
月色朦胧透过纱窗,她很快有了困意。
半睡半醒之际,听到寂静的夜里,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我没有让二公子伤得很重。”
喻礼以为是梦,直到他又执着重复一遍。
喻礼眉心蹙起来,她当然知道!那只是喻济时的说辞,伤重伤轻,不过是他喻济时一句话的事情!
她翻了个身,直视他,不悦道:“你是没话找话吗?大半夜解释这么愚蠢的问题!”打扰她睡觉!
程濯勾了下唇,身体往她这边倾了倾。
他伸手去抚她柔软的发,垂眸看她因怒气而明亮的眼睛,“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的冷战什么时候结束。我担心你一直不理我,只好问个愚蠢的问题吸引你的注意。”
喻礼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很少有真正生气的时候,她的生活也不容许她长久将郁气长久储在心里——除非她不想活了。
“我不知道什么冷战结束,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和好了。”
她从不因为这些事感到煎熬,自然不知道,有人会因为跟她冷战这件事黯然神伤,夜不能寐。
程濯问:“那你现在,还想跟我结婚吗?”
喻礼沉吟片刻,冷静道:“不想了。”
她不喜欢强人所难。
她太富有,对任何事情都不抱有执念。
感受到他呼吸发沉,她瞥他一眼——即使什么都看不见。
她慢悠悠补上一句话,道:“即使你现在想跟我分手,我也会从容放手,我这个人很擅长好聚好散。”
程濯呼吸彻底静下来,昏暗中,喻礼看不清他神色,只感觉他扣着她后脑的手越扣越紧。
她无声勾了勾唇。
程濯彻底将她扣在怀里,半晌,他静静道:“我很不擅长好聚好散,尤其是跟你的好聚好散。”
他说:“喻礼,你要跟我结婚这件事,我当真了,我们回国就准备。”
喻礼忍不住“哼”了一声,伸腿踹他一脚,“你想结就结?
而且你这是什么语气,皇上下旨的语气!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谢主隆恩?”
程濯原本压抑的心境又被她弄得松缓,他失笑,额头抵在她面上,心情变得很好。
“是不该这样讲。”
他轻声细语,学着宫廷剧的语调,说:“奴才求殿下跟奴才成婚,如果殿下愿意,奴才一生一世感念殿下的恩德。”
他这样清润的好嗓子一本正经说这样话,说不出的怪异,喻礼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我只听过宦官是自称奴才的,你怎么也自称奴才?”
程濯并不恼她这样的戏谑,“我是不是,你不是最清楚吗?”他吻她敏感的耳尖,声音越发低柔,“殿下要不要奴才伺候?”
喻礼点了点下颌,骄矜道:“可。”
他伺候得太好,喻礼上飞机后困倦得扣上眼罩睡觉。
温婧拿着轻薄柔软的毯子,打算替喻礼盖上,手还没有伸过去,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便抬起,拿过暗红色羊绒毯,轻轻替喻礼盖上。
温婧坐回自己的座位,暗瞟一眼清隽如玉,霁月清风的男人,在工作群里发,[复宠了。]
一溜水的[收到。]
从此之后,程濯在喻礼身边的待遇又回到巅峰水准。
下飞机后,喻礼赶赴喻公馆,程濯也得回程宅看望自己的祖父。
分别时,他说:“下午见。”
喻礼道:“下午我在庐山。”
程濯伸手替她扶正头上的贝雷帽,在她玉立鼻尖吻了吻,“我也在庐山。”
他掖好系在她颈上的围巾,“我家老爷子跟喻首长是邻居。”
喻礼心情不错,“好啊,下午见。”
程濯扣住她的腰,低眸看她,“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喻礼耳尖微微发烫,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下。
在喻公馆外,她还是有些矜持的。
程濯用力抱了抱她,“下午见。”
喻礼点了下头,脚步轻快回到喻公馆。
谢琬音在门口迎她,刚好撞见这一幕,唇不由自主弯起来。
她看向女儿的装扮,发觉自从跟程濯恋爱之后,女儿的衣衫也越来越浅,穿衣风格都变得多样鲜活。
不像之前,清一色的衬衫长裤。
“回来了。”
喻礼朝谢琬音走过去,唇边笑意未收,“稀奇,竟然在家里遇见您。”
从前,谢琬音虽然过年时下山,但很少留在喻公馆里,她人缘好,总有数不清的朋友邀约,很少像今年这般,清清静静留在家里。
谢琬音道:“人老了,跑不动了。”
“哪有。”喻礼挽住她胳膊,说:“您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出头一样。”
谢琬音说:“心老了。”
岁月已经把她的棱角磨掉了,她再也做不出只为跟喻介臣怄气便东跑西跑不着家的事情了。
现在她留在家里,不为喻介臣,只为两个孩子。
“你二哥住院了,你有没有去看他?”
喻礼笑意微敛,说:“正打算去呢。”
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把爷爷送到庐山,我再回来去医院。”
谢琬音道:“到时候咱俩一起去,我一个人去他对我也没好脸色。”
喻礼说:“他不给您好脸色,您也不用给他好脸色。”
“那怎么一样?我亏欠他呢。”
她不爱喻介臣,更不爱喻介臣的孩子,从喻景尧出生到长大,她心底一直藏着恨意。
她知道喻介臣在怀疑什么,她偏偏不澄清,还要借谢家的名望强硬拦着他做DNA,一幅做贼心虚的模样。
果然,喻介臣深信喻景尧不是他的孩子,一直冷待折磨他。
对此,她冷眼旁观,甚至暗暗痛快。
折磨喻介臣的孩子,仿佛为她自己也出了一口恶气。
现在她想开了,开始忏悔之前的所作所为。
喻介臣在垂花门前站着,刚好听到谢琬音说得这句话,他踱步走过来,沉声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有他们对不起你。”
谢琬音很看不惯喻介臣的装模作样,淡淡道:“对啊,最对不起我的就是你了。”
喻介臣并没有辩驳,唇边笑意越发深,“说得对。”
喻礼没在他们身边久待,轻快回了后院。
她在佛堂里虔诚敬了三炷香,又安安静静抄了会儿地藏经,听隔壁有了声响,才起身拜别佛祖,到喻济时的卧房里去。
行李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喻济时正跟谢擎山交代着什么,一转眼瞥见喻礼,闻到她身上的檀香味,笑道:“不容易啊,我们家三小姐也对佛祖有敬畏之心了。”
他顺势道:“既然三小姐也对神佛有敬畏心,改天替我去潭拓寺上一炷香。”
喻礼笑,“您不怕旁人举报您大搞迷信活动?”
喻济时说:“就是因为怕,才在家里布置佛堂啊。”
他精神不错,能跟喻礼畅聊十几分钟不带喘息,不是过年有客来访时病恹恹的模样。
喻礼有些诧异,但没有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