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冻僵了,连唇角都勾不起,无法对喻礼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喻礼也不需要他笑。
她裹着浴袍,长发垂腰,目光清冷自梁宗文身上扫过,停留一瞬,眼神落在站在梁宗文身后的负责人身上,“你们是一起的?”
当然是一起的!
如果不一起,梁宗文根本进不来这栋楼!
负责人却不敢这样说,尤其是在喻礼衣衫不整的情况下,“我们也不知道,乘电梯的时候,刚好遇到了。”
她低着头,脑袋要埋到锁骨里去。
喻礼并不相信负责人错漏百出的解释,“在跟我之前,你是二哥的御用设计师,比起我,你更听他的话。”她低下眼睛,给负责看顾喻景尧的人发消息,还没编辑完,便听到一道艰涩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怎么在这里?这是程濯的房子!”
喻礼没想到梁宗文反应这么慢——或者说,他在故意装傻,她抬眼,似笑非笑勾起唇,“舅舅,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梁宗文踉跄着站不稳,伸手扶住玄关柜。
喻礼神情
依旧平静,她不觉得被前夫撞破是什么天大的事情,甚至,她温吞开口,用柔软的语调逼迫梁宗文给出回答,“舅舅,您来这里有事?”
梁宗文说不出话,眼神失焦般怔怔看着喻礼。
看她被浴巾包裹住的身体,皮肤上浅淡的吻痕,还有顺着发尾点滴落下的水珠。
那些水珠好像落在他心里,泛起湿润的潮意,堵得他说不出话,“为什么?”他艰难开口。
喻礼不喜欢回答旁人的问题,谈判桌上她一直是咄咄逼人的那一方,但今天她没有咄咄逼人,直接祸水东引,“不明白的事情去问喻景尧,是他引您到这里来的,一些问题,他会比我解释得更清楚。”
说完,她示意负责人进来,忽然走廊深处传来脚步声。
是程濯。
他缓步步自走廊走过来,手臂挂着一件披肩。
他一出现,本就紧绷的氛围更加剑拔弩张。
梁宗文像定死在原地一般,直直杵在大理石地板上,眼神幽暗盯着程濯,似乎要通过眼神掀起他的骨骼。
造型师团队的呼吸都放轻了,恨不得化成灰,随着流动的风吹走。
她们低垂着眼,不敢窥探任何一丝关于雇主的隐私。
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氛围里,程濯不以为意,旁若无人帮喻礼披上披肩,长指慢条斯理捻住她潮湿发尾,“不是累了吗?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喻礼的脊背也有些发僵,顿了会儿,她解释,“不知道怎么了,梁先生突然来了这里。”
她裹住披肩,细长手指拢住领口,“既然是你们甥舅之间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
说着,她不待程濯回应,扫一眼低头当鹌鹑的造型师团队,“进来吧。”
她像一阵风似的,匆匆吹回房间。
造型师团队诸人松了口气,立刻亦步亦趋跟着她进门。
门口瞬间只留两个人。
程濯收回凝视喻礼背影的视线,目光静静落在梁宗文脸上。
他不打算跟梁宗文多说,只是道:“舅舅,我跟喻礼打算结婚,两家的亲戚都知道这件事,我的母亲已经在准备喜宴。”他温和问:“舅舅,您打算做这个唯一反对的人吗?”
他语调温和中不乏威胁。
梁宗文脑子很乱,听不出威胁,艰涩问:“什么时候?”
“是她主动还是你主动?”
“当然是我主动。”他并不避讳自己对喻礼的觊觎,“一开始去裕园,我便是别有所图,我一直爱她,只可惜没什么机会,好在您出轨,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当然要握住。”
梁宗文终于反应过来,拳头紧紧握住,身体因愤怒而不住发抖,他克制着自己的本能,“那些照片是你传到网上的?”
程濯道:“如果您没有做,我当然没有那份机会,不是吗?不论是我还是喻礼,都没有逼迫您跟周小姐交往,您对周小姐的好都是自发的,我只做了信息传播者,真正制造新闻的人,是您。”
梁宗文咬着牙,说不准是因为背叛或者因为欺骗而痛苦,他抚着胸口,近乎恶狠狠盯着他。
程濯平静诉说事实,“舅舅,就算没有我,喻礼身边还会有其他人,您心底知道的,自从离婚那一刻开始,您跟她就永远结束了,与其是其他人,还不如是我。”
他慢条斯理道:“舅舅,以后我会跟喻礼一起,为您养老送终。”
梁宗文紧抿着唇,努力使自己回归理智,他喘了几口气,勉力镇定着说:“你说得对,没有你礼礼身边还会有其他人,这段时间,我抽不出时间陪她,多谢你陪她。”他咬着牙,自暴自弃说:“我们虽然离婚,但还是朋友,你以后应该不会吝啬到不给我跟礼礼相处的机会吧?”
程濯平静笑了,“当然,您是长辈,我跟喻礼总是会跟您长久相处的。”
梁宗文重重点了下头,仓促说:“我要加喻礼微信,你让她通过一下申请,等我有时间,我请外甥媳……妇吃饭。”
说着,他故作潇洒走开了。
程濯走回房间,喻礼的造型刚刚做完一半,见他过来,身边围绕得造型师们立刻散开,很有眼色退离卧室。
喻礼穿着繁复长裙,长发披散着,素着一张脸,眼眸漆黑乌亮,“怎么,你斗嘴还没斗过梁宗文?我以为你会赢的。”
她本不该为此担忧,但瞧程濯的神色并没有大胜归来的得意,反而显得沉凝。
闻言,程濯笑一笑,眉心舒缓,道:“我们两个没有争吵,你也不是什么战利品,没有什么胜利或失败一说。舅舅从来不是阻碍,我在想——”他指尖勾起喻礼垂坠的长发,轻轻捻着,垂眸遮住眼底汹涌的波澜,“二公子费了一番周折让舅舅到这里来,有没有什么其他用意呢?”
“有啊。”喻礼说:“他在像我展示他的力量。”
她不疾不徐说:“我跟二哥的人脉有很多重合的地方,一些他用过的服务团队我也在用,譬如说这个造型师团队,又或者是公关团队,即使在我的总裁办,也有不少是二哥的旧臣。”
“他猜测我会对他下手,特意敲打我。”
程濯抬起眼,似乎不经意问:“为什么不剪掉这些另有心思的枝桠?”
“没必要。”喻礼道:“这个圈子总共就这些人,我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情把人全部裁干净,而且,他们也都是聪明人,不会一直被二哥利用,我需要收服人心,而不是把人心往二哥那边推。”
程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往下说,他知道在关于喻景尧的事情上,喻礼坚定得可怕。
他轻描淡写换了个话题,道:“今天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以后不会有其他莫名其妙的人来这里。”
直到程濯走出门之后,造型师们又重新涌回来,负责人站在喻礼身边继续忏悔,“以后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喻礼道:“二哥手里有你什么把柄,告诉我,我替你处理干净。”
负责人小心翼翼靠在喻礼耳边,轻声说了。
喻礼点了下头,“好了,现在这个把柄属于我了。”
负责人:“那以后我就完全属于您的管辖了,您可要好好护着我!”
喻礼说:“我尽力。”
晚上是商务晚宴,喻礼压轴出场,她只在大厅内短暂站了站,便抬步去顶层包厢。
包厢里坐着喻景尧,经喻礼同意,他今晚有短暂透风的机会。
喻景尧瞥一眼明艳照人的妹妹,端起茶,“看来我安排的一出好戏没有打搅你的好心情。”
喻礼穿着繁复的素色绸裙,她理了理裙摆,轻缓坐下,“我该感谢哥哥,您有很多种方法警告我,却选择最温和的一种。”
喻景尧定定看着她,从她静如秋水的眼睛,到精致丰润的唇,忽然笑起来,“你是一点也不喜欢梁宗文了,才会觉得这个警告不痛不痒。”
喻礼轻抿茶水,没有接话。
喻景尧道:“我们打个赌吧,就赌——”他目光暧昧在她脸上扫,轻悠悠道:“就赌你对程濯的爱情可以持续多长时间。”
喻礼放下茶杯,道:“我不会打任何赌,更不会拿自己的爱情做赌注。”
喻景尧挑眉道:“如果跟你打赌的是程濯,你应该乐意之至。”
喻礼道:“你总是对我有很多误解。”
言下之意,就连程濯也无法打破她的原则。
喻景尧笑意微敛,“是啊,我一直看不懂你。”
半小时前,他还觉得她恨他,现在又不那么觉得了。
喻礼起身,不打算说太多,“你不需要看懂我,你只要记得,我会护你平安。”
喻景尧猜到她对他的处置,直身攥住她手腕,克制着在她细滑手腕上摩挲的欲望,他低声问:“如果我的身份早早大白,你会不会爱上我?”
不要太早,就在她十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还很依赖他,如春水般依偎在他身边,她骄矜撒娇,做作的很可爱,霸道要求他只守着她一个人。
喻礼很直白回,“会,前提是你放弃跟我竞争喻家”
喻景尧唇角僵硬了下,“就因为这个?”
他们多年感情,比不上一份继承权?
喻礼缓缓抽开他紧攥着她的手,说:“这个就是关键。”
“可惜你不舍的。”她缓声道:“就如同,你宁愿花功夫警告我,也不愿低下头向我服软。你不会愿意放弃喻家继承权,因为你不愿意把命运的缰绳递到我手上。”
她直视他,眼眸透亮,“而我,跟你一样。”
在离开之前,喻礼抽走喻景尧夹在领口的录音笔,还有平板中
的云端上传资料。
她轻易输入密码,流畅删掉音频痕迹。
最后,她用似曾相识的语调道:“二哥,不要跟我耍小聪明。”
这句话,六年前,喻景尧亲自说给喻礼听。
喻礼偷偷跟在喻景尧眼皮子底下跟梁宗文恋爱,被他抓到,喻礼扔狡辩说她跟梁宗文只是朋友,他扯着唇,眼神冰冷,“礼礼,不要跟我耍小聪明。”
喻礼走出包厢之后,喻景尧垂下脸,拿出手机,轻轻对手机听筒里的人说:“听到了么?只要我稍微低头,她就会选择我,我没有输给你,只是输给自己的骄傲,而你呢?”他浅笑说:“如果不是你处心积虑,就算折断骄傲,跪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程濯冷漠挂上电话。
尽管他知道喻景尧的话属实。
喻礼给喻景尧找寻的最后归宿是让他坐上远洋飞机。
喻礼没有亲自去送他,不过飞机在多伦多落地时,负责监视喻景尧的人给她发来消息。
是一张照片。
他站在舷梯上,巨大的夕阳在他身后落下。
晚风吹拂墨发,给他赋予一层难得的意气风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