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氤脑中开始昏沉,即使是她自己,也没有这样强势而缠绵的亲吻经历,身体本能地产生了退意,手在挣扎间打到插在铁门上的钥匙,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暧昧非常。
接着,她感到自己的手被闻勉拉下来,修长有力的指节滑进她的指缝里,十指相扣,轻轻地摩挲她的指背,带来一片酥麻。
这是原本的设计中没有的。
感官完全被带着走,像一具过载的机器,炙烤般的烫从五脏六腑穿透到皮肤表层,小腿渐渐支不住力,打起抖来。
突然,压在身上的力道被收回,闻勉稍稍错开身,光线和氧气一起回到了喻氤的世界。
她一扫四周,快速垂下眼——什么时候喊的卡?她怎么一点都没听见?
燥热感蒸透了每个毛孔,喻氤很想赶快离开,可她不能,孟竖没说这一镜过,她和闻勉都不能动,只能维持着这个亲密的距离。
喻氤不动声色地靠在背板上恢复力气,好一会儿才整理好自己的呼吸。
再去看闻勉,喻氤愣住。
短暂的功夫,对方耳根的红意都未褪尽,眼里却已经是静水一片,几秒钟前的震动、欣喜、挣扎与热切,荡然无存。
——他早就出戏了。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喻氤背后的汗变得凉飕飕的。
眼前的这个人,能够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心跳、呼吸,甚至是生理反应,入戏出戏只需要须臾。
反观自己,喻氤必须承认,这场戏她是靠闻勉带入戏的。
入行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观的差距,直观得令人难堪。
过去,喻氤自诩在演戏上有些天赋,觉得自己只是时运不佳,而这一刻她发现或许根本不是这样,或许一切都只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归咎于责任,就可以不必承认自己资质平庸。
她后知后觉开始怀疑,她真的能演好李金银这个角色吗?只要想想,血液就开始凝固。
少顷,孟竖和副手讨论结束,宣布这一条过了。
之后接着吻戏把室内的部分拍完,下午在几个还算小众的景点取了景,拍摄娄泽带着李金银来省城游玩的情节。
这一段情节在片中无足轻重,可孟竖没有降低要求,一天下来喻氤吃的NG数不胜数。
今天只有两场夜戏,十点多就收了工,放在剧组算是收得早的,一群人嚷着要去吃夜宵,开机第一天孟竖对手下人也没那么严格,只叮嘱他们不能耽误明早上工。
闻勉见他在忙,便跟陈生、编剧几个打了声招呼先回酒店了。
房车从片场附近开过来,闻勉上车时正赶上喻氤和孟竖团队的工作人员挥别,年轻女演员一路小鞠躬,不停说着辛苦了之类的说辞,他看了两眼便拉上窗,对助理小余道:“我没什么事了,送我到酒店你就下班吧。”
知道他私人时间不喜欢被打扰,小余爽朗应道:“好嘞闻哥,有事再叫我!”
结果回到酒店澡都没洗,就又被孟竖叫去讨论新的想法。孟竖这人兴头上来可不管你是谁,到最后闻勉不得不露出疲惫之色,陈生才打断孟竖,让他先回去休息。
走廊昏暗,闻勉松了两颗扣子,一看时间竟然陪孟竖聊了两个多小时,饶是他也生出些不耐。
走廊里远远响起了一阵规律的“咔”“咔”声,像是打火机的拨盖。
闻勉在安全通道口停下脚步,隔着未关紧的门缝,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小簇火光在黑暗中升起又熄灭……
规律的明灭间,他看清了坐在楼梯上的人。
关于喻氤他所知不多,说直白点,就是毫无印象。
所以当孟竖执意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来演李金银时,他久违的产生了好奇。
孟竖给他传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天快黑了,看背景像是影视基地附近的厂房,他以为孟竖随手一拍,还问他怎么跑棚里去了。
孟竖甩过来一句:“看人。”
他放大照片,终于在一辆车的边角后找到了孟竖说的人。
那是个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女人,老式白裙下套着条运动裤,长发披散,毫无形象地蹲坐在马路边吞云吐雾——就像现在这般——环着腿,两指夹烟,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闻勉的目光从被机械拨弄的银色火机盖移到她素净的侧脸上。
是漂亮的皮相,也许放在娱乐圈不算出众,但她有一双适合讲故事的眼睛,三分真三分假,剩下几分
摇摇欲坠,是为银幕而生的眼睛。
那张放大后的照片闻勉只看了一眼,只需一眼,答案不言而喻。
这样杂草一样荒芜、不可规训、带着玉石俱焚味道的脆弱。
同李金银太像了。
鬼使神差地,他在这一刻推开了门。
第12章 P-4体验“这就是你入戏的方法?……
楼梯间的门骤然被推开,灯光出现的那一瞬喻氤本能地埋下头,随即想到这酒店被剧组包了场,外人上不来。
下一秒,门被再次轻轻阖上。
楼道里恢复昏暗,她眨眨眼,视线里出现一管笔直的裤管。
闻勉还穿着收工时的白色衬衫,肩线挺阔,若不是松开的衣领和袖口,还以为刚从节目上下来。
他没有看喻氤,而是歪头打量起安全通道里唯一的一扇窗。
窗外正对酒店停车场,几展路灯将楼下的一片区域照得昏黄,更远处的高架桥上车辆川流不息,和一栋栋亮着白炽灯的写字高楼融汇成冰冷的夜色,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你猜多少倍的镜头能从对面拍到这里?”闻勉开口。
喻氤看看最近的一栋高楼,与这里隔着两个停车场的距离,不至于吧……
“我们下午拍外景的场地人流量不少,“说到这里,闻勉像是想到什么,眼睛眯了起来,不过转瞬,他又恢复温和:“消息快些的媒体,现在应当在往这里赶来。”
喻氤无言。
诚然,从她试戏成功签下合约的那一刻起,她就要面临“孟竖”和“闻勉”这两个名字所带来的光环,她接受了机会,同样也要接受拷问。
谁能保证沿海的省份就没有娱乐版块的记者呢?更何况这是个全民皆媒体的时代。
她默默地灭掉烟,同时有点摸不清闻勉,这是单纯提醒她,还是在告诫她少生事端?
楼道空气不对流,苦中带甜的烟草味久久散不去。
喻氤瞧一眼闻勉,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
闻勉却突然转过身来淡淡道:“虽然不清楚你之前在其他剧组是怎么拍戏的,但孟竖不是一个只知道照搬脚本的导演,就算达到了他的理想预期,他还是会不断的让你‘保一条’,直到逼出你所有的可能性,所以不必感到挫败,这就是创作的过程。”
喻氤一愣,脸色并未好转。
“孟导说的对,我太浮躁了。”
在一部又一部流水拍摄的糖水片中,她已经丧失了对创作的思考,变成一颗只会听话做事的螺丝扣,一旦导演不告诉她要怎么演,她就会失去主心骨,茫然失措。
即使再不愿承认,她也已经被烂剧烂片同化了。
闻勉转开眼,不去看懊丧模样,聊天似的问:“你觉得李金银是个什么样的人?”
喻氤斟酌道:“一个自私的可怜人,一个疯子。”
闻勉又问:“娄泽对她意味着什么?”
“这世上最后一条拉住她的绳子。”
“李金银爱娄泽吗?”
喻氤答不上来,她在闻勉沉静的目光中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挫败,肩微微塌下来,“说实话,我不知道。我觉得我好像做了很多功课,看上去理解了这个人物,可本质上我的生活离她太远,很难找到一个表演上的支点,所有的技巧在她身上都很……假。”
“我知道,我是在表演情绪。”
闻勉看着她没说话,黑眸在夜色里闪动着冷质的微光,和平日不太一样,喻氤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终于,闻勉再一次开口:“你有没有考虑过抛开技巧演这个人物。”
喻氤一愣,“你是说体验法?”
体验法,让演员放下本我,用角色的思维思考问题,用角色的方式对待世界,将自己完全变成戏里的角色,并且将这种状态延续到现实生活中,直到一部戏完成。
她沉声:“可是体验法入戏容易出戏难,圈里不是没有先例,拍完之后三四年接不了下一部戏,就此沉寂。”
闻勉看着她笑了笑,像在说选择权在她。
喻氤抿紧下唇。在她尚不记得事的时候,喻母就发现她常常和电视里的人展现出同样的情绪,电视里的人笑她跟着笑,电视里的人哭她也哭。
后来进了电影学院,人人都说她有悟性有灵气,可一上技巧课就表现得差强人意,她还记得系主任对她意味深长的评价——“这孩子不适合现在的演艺圈。”
当时以为说的是她的心性,入行两年后,面对一个个悬浮的剧本、矛盾的人物,喻氤才明白系主任的意思。
所谓的体验派,实际上是在损耗演员的情感。
人的情绪和精力是有限的,关于角色的体验不会随着一部戏的结束而消失,它们会像影子一样在演员的生命里留下私密的印迹,直到随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化。
而这种体验未必是正向的,尤其是当角色是李金银这样的边缘人物时,入戏和出戏都是一种考验。
可是喻氤有眼睛,能看出孟竖今天的不满意。拍摄日程紧锣密鼓,若是一直拿这幅状态应对,不消几日她就会被打出剧组。
曾几何时老师们眼中的尖子生,也成了水桶里最短那块木板,拖人后腿。
“抽太多烟对嗓子不好,早点回去休息吧。”似乎是察觉到她紧绷的情绪,闻勉点到即止,准备离开,
喻氤忍不住多嘴,“这就是你入戏的方法?”
闻勉身影一顿,握着门把手没动,两秒过去,楼道里安静的过分,喻氤敏锐的察觉到,她可能说错话了。
就在这时,“嗑”的一声,硬实铁门被推开。酒店走廊的暖光顺着门缝洒了进来,周遭气压一松,闻勉轻笑着侧目,“你可能误会了。”
“我演戏,但不入戏。”
喻氤微怔,心中浮上一丝疑问,但闻勉却不欲再谈,迈步离开了。
直到他走后许久,喻氤还坐在楼道里愣神,刚才那是闻勉吗?为什么和白日里不太一样?看着有点让人生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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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闻勉的建议在心头压了一夜,第二天喻氤反倒轻松了不少,虽然还是频频吃NG,但至少不会给自己压力了。
认清自己的能力,卸掉自我期待,踏踏实实的跟着孟竖“磨”,她也想试着享受创作的过程,毕竟能进孟竖的剧组这样的事,放在以前她根本是想都不敢想。
她的转变孟竖看在眼里,照旧是不告诉她具体怎么演,但中午收工前拍了拍她的肩,有些鼓励的意思。
到这里,省城的戏就全部拍完了,大家伙儿回酒店吃了盒饭,两个小时的时间各自修整,两个小时后所有人楼下集合一起开车去县城,之后他们将在那个沿海的小县城,度过为期半年的拍摄时光。
喻氤吃过午饭在房里走了几圈消食,刚想躺下眯一会儿,孟竖的副导急匆匆地敲开她的门,说孟导有事找。
到了楼下一层,孟竖的房间门开着,制片和几个组的指导老师都在他房里,闻勉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