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宇定自若拿过果盘里一颗的蓝莓尝了尝,他说:“这蓝莓很不错,妈。”
“你爸那个朋友杨建军昨天来拜年送的,他还提了不少年货和酒。对了,酒,那酒是好酒,你爸不爱喝白酒,现在也没有什么应酬的酒局了,一会你走的时候,给你带走。”杨海琼说道。而她风风火火,说着是一会的事,人已经站起来要去拿酒,她还扯着嗓子喊丈夫蔡东旭出来会客。
徐宇定试图拦住杨海琼希望她别客气,但没拦住,他便作罢了,问:“怎么,那个杨建军还有和你们往来吗?”
这个问题又让杨海琼有些尴尬,她不自然皱眉,下意识不满看了眼,推着轮椅从书房里慢吞吞出来的蔡东旭。而后者适时接话笑说:“还有往来的,又不是什么仇家,宇定,你别听芷波瞎说什么,她那人一说什么事就特别偏激,总是非黑即白。”
徐宇定笑不语,站起身要去帮忙推蔡东旭的轮椅,但被婉拒了,他便礼貌站在了一边让路说:“爸,是你为人太过宽厚,有些事倒也不是芷波偏激。”
蔡东旭听笑了,但他不自觉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问徐宇定:“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宇定?你要是忙就不用来了,我和你妈都很好,你们年轻人忙自己的就是。”
“大过年的总要来一趟拜年,这是做晚辈最基本的礼数。芷波也很想来,她回来就会来探望你们。”徐宇定说。
蔡东旭被这话听笑了,他抬手示意徐宇定坐下不要再站着,道:“宇定,你不用替小波说什么好话了,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很清楚她的想法。她对所有的礼数都很厌恶,去年我们卖了别墅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她都没来。过年嘛,想到就问句好,但我们不打电话给她,她也不会主动打电话回来。这丫头是白养了。”
“你少说两句,她为什么不回来,你心里不清楚?”杨海琼打断道。
蔡东旭不恼微微一笑叹气说:“很多事情她就是太放不开太计较了。我这一辈子经历过那么多起起落落,但不明白她为什么恨我?她连过世弟弟的醋都要吃,我有时候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杨海琼又忍不住不耐打断。
蔡东旭戛然住嘴。
客厅里忽然安静下来,气氛一度很尴尬。
徐宇定没说什么,他看了眼手机,半小时前有一个蔡芷波的未接来电,看到她的名字,他就觉得自己挺像个傻子的。他受的教育让他完全做不到像她那样,能毫无顾忌地撕扯亲情关系,他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总在不自觉想去修复她给的裂痕。而更让他觉得自己像傻子的是,这时海城保姆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蔡芷波正在上一辆商务车,而那车他认得,是那晚来接蒋云淮的车。
徐宇定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他站起身说:“我临时有事得先走了,爸妈。”
对于徐宇定忽然要离开,蔡芷波父母忙应说着好相送,但他们要塞给徐宇定的东西,都被果断拒绝了。而徐宇定从蔡家出来后,并不知道应该去哪。他上了车,司机问他去哪,他也一言不发,司机只能小心给他绕路一圈又一圈。
徐宇定靠着椅背死死盯着窗外,他第一次知道受辱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体会到想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想起那天蔡芷波生病犯迷糊,喊了别个男人名字的时候,他第一反应还是觉得很心痛,然后彻底意识到他是真的爱蔡芷波,所以他离开了,他怕在那天就气不过伤害她。不想,他这从爱到恨只需要一天的时间。
车子一直在前进,蔡芷波也一直在看窗外,海城的夜景不如南市繁华,这里大楼的灯火有种洗过铅华的淡淡疲惫感。
她感觉到一旁的蒋云淮在看她,但她没回头只说:“前面靠边停车,让你的司机下车,我们就在这路边车上把话说清楚。”
蒋云淮闻言没说什么照做,等司机下车后,他才徐徐说:“Lily,跟我回伦敦吧。”
蔡芷波听到这句话,缓缓转过头,眼神像有刀刺在蒋云淮眼睛里。但他毫无畏惧,目不转睛看着她,早已熟悉她像野兽一样对人事充满攻击性的一面。
第12章
“我完全不能理解你在说什么,Alan。”
蔡芷波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蒋云淮垂眼说:“回来吧,Lily,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什么?”蔡芷波问。
“一切。”蒋云淮回答。
蔡芷波只想冷笑,她想起自己初见蒋云淮的时候,一眼被他的风姿所折服。她当时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记得那天的一眼万年和心动,此刻发现她只是记得却不会再重复。
“别说我现在已经结婚了,就算我没有结婚单身,我也不会和你重新开始了。所以,我希望你远离我的生活,也不要再买我的画。”蔡芷波说。
蒋云淮沉默,看似深邃平静的眼睛深处涌动着波澜。
良久,他说:“你的画进步了。”
“Thank you,所以我更不希望你买我的画。”蔡芷波嘲讽道。
“你的丈夫徐宇定不同意?”蒋云淮也略带嘲讽反问。
蔡芷波则道:“他很乐意,我卖画的收入都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他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蒋云淮闻言,神色变得冷酷,他说:“那太好了,我们可以维持这样的关系。”
“什么样的关系?你不要说侮辱人的话,除非你想要先侮辱你自己。”蔡芷波冷声道。
蒋云淮生硬闭了嘴,他的唇线紧抿努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Alan。The water under the bridge。”
蔡芷波说着这句话,想起的却是蒋云淮帮Julian带东西给蔡墨的事。她还是被这件事刺伤了,她知道他们都是永远不会为对方妥协原则的人,哪怕他重新回来找她了。
蒋云淮看着蔡芷波,他眼里的她依旧可爱,她曾经像一个精灵闯进他枯燥的生活里,将他从悲观里拯救出来,她的勇敢是他心灵的生命力。而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他说:“我没想过你会真的结婚。”
“已经四年了,你应该想明白了。”蔡芷波觉得很讽刺,她相信他那年也有过放弃她的念头,所以他没来阻止她的婚姻,他一直都很清楚。他只是现在意识到后悔了。
“我已经尽力了,Lily——”蒋云淮若有所思,一张端正严肃的脸不经意间流露出痛苦,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蔡芷波打断了。
“你尽力什么了?你眼里只有你的家族荣耀、你自己的名声还有钱,这些我可以理解为人之常情。但你打压我的画,支持蔡墨信教,我永远不能接受,这也是我当时离开伦敦去新加坡的原因。说实话,Alan,你现在送上门给我当小三,我都不乐意。我要出轨就要找让我开心痛快的,而不是你这样的。”蔡芷波越说越愤怒,时间仿佛回到了当初,她深刻记起了他们的分歧点。
而她的话也成功激怒了蒋云淮,他激动伸手一把抓住了蔡芷波的手说:“你要我解释多少遍,Lily,我从来没有想过打压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对你自己的作品负责任。蔡墨她有自己的选择,有选择信仰的权利,而至今她没有出任何事情,这就说明她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没有出任何事情?你知道她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人生吗?”蔡芷波感觉很讽刺。
“你不能去操控他人的人生。”蒋云淮沉声说。
“那你也不应该操控我的人生,我的画我的人生规划,你明明知道我当时有多需要把画卖出去。”蔡芷波将回旋镖打回去,试图挣脱他的手。
“这是两码事,Lily,你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我比你更清楚你适合画什么。”蒋云淮皱眉,捏蔡芷波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Oh,Alan,你真是无可救药了。”蔡芷波冷笑不已。
“为什么,Lily?我们以前不是这样,我们曾经互相信任,你说你相信我的判断,为什么你变了?我为你的家庭变故感到难过,但你不能让那彻底影响了你的人生。”蒋云淮再控制不住,声音里都压抑着痛苦。
“你可以为了你的家庭付出所有,维护你的家族荣耀,我为什么不可以?”
“那不一样!你的家庭不曾倚重你,甚至没有给你任何公平的机会,你弟弟过世,你们的家族事业就跟着消亡了!你爸已经潜意识放弃你们姐妹俩,开始自暴自弃,你心里很清楚这是他后来失败的原因!”蒋云淮提高了声音,点出了蔡芷波的难堪。
蔡芷波很多年没和人争论过这件事了,她一时呆住,就像被撕下遮羞布,完全无地自容。
蒋云淮看到蔡芷波突变的神色,还欲再说什么也不由打住,他停顿了片刻,压低了些许声音说:“Lily,我只是希望你能选择我,你值得拥有你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为了你父母的家庭困死在原地。”
“选择你成为你的依附,然后有一天同样被你所厌恶而抛弃?”蔡芷波面无表情,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推开了蒋云淮的手。
“你选择徐宇定不是一样的结果?”蒋云淮愤怒低声道。
“不,他至少不会告诉我,我应该要去画什么。”蔡芷波冷声道。
“那是因为他根本不关心你。”蒋云淮一字一顿。
“我也不需要他这方面的关心,因为这就是我自己的事。”蔡芷波冷哼。
“你这是在自暴自弃,Lily!你恨我不帮你,但那是生意,不是能感情用事的事。”蒋云淮说。
蔡芷波被气笑:“Alan,我以前可能真的恨过你,也曾自私希望你用帮我家的方式证明你是爱我的。但现在我很感激你当时没有帮我,让我一下真正明白了人要靠自己的道理。我现在不恨你,我甚至完全可以理解你。”
对蒋云淮来说,听到蔡芷波说不恨他比听到她恨他还难过,他的眼神变得阴沉说:“你爱上徐宇定了?”
蔡芷波没法回答这话,因为她既没法确定自己对徐宇定的感受,也对蒋云淮的逻辑感到可悲。同时,她也看到曾经的自己,一直活在“真爱至上”的叙事模式里,以至于性格杀伐果断的他至今这么看待她。他小瞧了她,如同她曾经小瞧了自己,她一度以为失去他,她自己会死去。
许久,蔡芷波才知道自己真正应该说什么,她讽刺说:“谢谢你现在认可我的画豪掷千金,我本来想让你退回来,但我合作的画廊不同意。不过,我有信心不让你做亏本生意,有朝一日,我会让你手里的画增值。还有,你回去吧,回去承担你的家族责任,我也会有我的人生,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蔡芷波话落准备下车,不想蒋云淮忽然倾身抬起座椅扶手,同时伸手用力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拽入了怀里。他紧紧抱住她,难过低声说:“Lily,我是在求你回来,我这四年一直很痛苦。”他的声音颤抖不安,好像即将破碎的瓷器。
蔡芷波愣住,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蒋云淮,这一秒,她的心控制不住地还是会疼。她的脑子一片混乱,纠结矛盾瞬间将她吞噬,在她感觉到自己不能呼吸的时候,窗外闪过的车灯让她莫名想起了那天她和徐宇定在香沉道上看过的夜景。她顿时一个激灵惊醒,一把用力推开了蒋云淮,怒极反笑说:“那你应该继续看你的心理医生。”
车厢的灯光昏暗,蒋云淮的脸在暗处看不清表情,但他僵硬紧绷的肢体在说他的愤怒。
蔡芷波有些心慌,她知道蒋云淮有疯狂不近人情的一面。她扭头赶紧按开了车门,抢着下了车。
而蒋云淮缓缓坐了回去,他看着蔡芷波着急又要关门,他恢复了常色冷冷说:“Lily,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先背叛了我们的婚约。”
蔡芷波强装镇定说:“在那之前,我已经告诉你,我要跟你分手。”
“我没有答应。不管怎么样,戒指还是你的。”蒋云淮说。
蔡芷波没再和他争,果断按了门把上的关门键,而就在门准备关的一瞬间,她看到蒋云淮朝她扔来一件东西。她条件反射就接住,等她打开盒子发现是钻戒的时候,车门已经关上。她愤怒拍了拍车窗,蒋云淮坐在里面不为所动。
一直等在车边附近的司机早就很有眼力见,在这个空档上了车锁上了门,很快驱车离开。蔡芷波留在原地,拿着昂贵的戒指一时不知所措,她想还想扔又想卖,无数念头从她脑海里飞过。而更让她不安的是,蒋云淮的反常让她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
沿街明亮的路灯照得蔡芷波无所遁形,她漫无目的往前走,想回家又觉得此刻不合适。
最后,她走进路过的商场,迎面而来是香水的气味,这是座高档商场,富丽堂皇。
而她忽然有种轻松的漂浮感,这就像是树叶落在河流里,它不属于河流无法生存于其中,却随着河流走向更远处。最终,它会枯萎死去,但也因此沿途看到了,它原本不可能看到也不可能彻底拥有的虚妄美丽世界。消费主义就是这样构建了美丽的世界,推着沉重的生产力走向轻盈,敲开人精神世界的门也敲碎人内在的精神世界。
当橱窗里美丽的物品对她短暂失去吸引力,她开始感到异常沉闷空虚。她再度想起徐宇定一直没有回复她的电话,走进了一家珠宝店,刷了徐宇定的信用卡给自己买了一条手链。
之后,她就坐在这家店里喝茶,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当她的手机来消息振动,她犹豫了两秒拿过手机看了眼,结果不是徐宇定,而是缪静。
缪静应该是发错了信息,她给蔡芷波发了一个旅游团的链接。蔡芷波原本不想看,但发现好巧不巧是非洲的旅游团,她忍不住就点开看了。等她看完,她才给缪静发了个“?”问好表示不解。
缪静则很快回复:“不好意思,蔡小姐,我转发错了,我打算发我朋友的。”
蔡芷波看到信息,面无表情发了笑脸还加上“哈哈哈”,她问:“这团还能报名吗?你们报第几期的,什么时候去?”
就这样,两人莫名其妙约了个二月份下旬一起去非洲旅行的团。而和缪静这么聊完,蔡芷波心情莫名舒畅了不少,她心想不要庸人自扰了。于是,她喝完了茶杯里的茶,站起身准备回家。
但蔡芷波不知道的是缪静不是故意发错的,而是有意为之。缪静刚才进过这家珠宝店,她发现了坐在角落休息区里的蔡芷波,她本来想过去打招呼,却发现蔡芷波看上去异常孤独:双眼游离,神色悲伤。
所以,缪静没有上前打扰,离开了珠宝店,转头假装给她发了错误的旅游团信息。缪静看着信息里活泼的蔡芷波,心里淡淡叹了口气,她对很多女孩都有些许无奈和同情,她们很多人都过得很压抑不开心,却依旧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顺从和等待。她希望更多人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很大。
蔡芷波回到家,阿姨问她怎么散步去了那么久,她笑了笑没回答,而是坐到沙发上买了张机票对阿姨说:“我明天要回南市了,这里就麻烦你照料看家,阿姨,不要忘了给我的花瓶换花。”
阿姨很惊讶,她以为蔡芷波会如往年要待上很久才会走:“蔡小姐,你怎么突然要走?”
蔡芷波没说话,只是看着客厅花瓶里的花,那是除夕那天她送徐宇定的花,这几天色彩和花朵都已经枯萎了。这就如同她每次要回南市的感觉,不死不活没有期待,内心充满了抵触。
第13章
蔡芷波将自己没画完的画卷起来,悉心收进行李里带走。她是下午的飞机,中午吃过午饭,黄山就开车来等她。
一路上,车厢里都很安静,等到了机场,黄山下车一面帮蔡芷波抬行李箱,一面忍不住说:“蔡小姐,两夫妻最怕没有好好沟通,你这么赶回去南市,我想徐总一定会很开心。”
蔡芷波微微一笑,打趣说:“黄叔,你还怪操心我和宇定的事的。”
“你别怪我多事,蔡小姐,我只是希望你们夫妻俩都好。”黄山憨厚小心一笑。
“谢谢,黄叔。”
蔡芷波拉过行李箱朝机场大厅走去,她已经给徐宇定发了航班信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接机。
飞机抵达南市的时间是傍晚,蔡芷波落地开机后,才收到了徐宇定的消息:“司机会去接你。”他的信息很准时,仿佛知道她抵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