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桑榆要笑岔气,“这个身份谁认证的?”
“我自己。”
怎么会,仅仅跟他打嘴仗都这样开心。
他真的是,亦庄亦谐、亦动亦静、宜室宜家。
躺了一会儿,半湿的泳衣一直穿在身上终究不舒服,程桑榆拎上换洗衣物,问郁野借用浴室。
“一楼二楼都有。”郁野坐在椅子上,没有跟进去的打算,“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
程桑榆顿步,仿佛认真求教的语气:“洗澡会有什么需要?”
郁野转头看她,有些无奈又有一些郁闷,“姐姐,这样逗我你很开心吗?”
“开心啊。”
“……”
程桑榆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把头发吹到半干,走回到泳池边。
日光开始西斜,天空的颜色变得浓郁。
郁野还坐在那儿,仿佛是发呆一样的望着远处椰林的方向。
她相信她离开了他也不至于无事可做,可那种骤然无聊下来的心情,想必还是很难排解。
“我准备走了。”程桑榆出声。
郁野“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顿了一下。
她穿着一件烟粉色的吊带裙,和同色系的衬衫外套,裙身轻薄,有缎面光泽,风吹的时候仿佛烟霞流转。
郁野起身,“我也冲个凉,等我一下。”
程桑榆点头,“我去门口等你。”
程桑榆绕过泳池,走去前院,打开门,走到路边去。
穿过椰林就是海滩,已经聚集了许多散步的人。
她靠住门边的柱石,给康蕙兰发了微信,打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没等多久,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程桑榆回头,隔着半高的格栅门望进去,郁野换了一身浅亚麻色的衣服。
她忍不住笑,“完全不营业了是吗?”
“反正穿你喜欢的你也看不到。”
郁野推开门走出来,跟她并肩,沿着干净的道路往前走去。
海上风大了些,吹得棕榈和椰树簌簌招摆。
郁野没有作声。
好像沉默能使相处的时间拉长一些。
可当区间车出现在视野中时,也就明白所谓的“长”也只是一瞬。
在喜欢上程桑榆之前,他并不觉得,“孤独”这个词和他有什么关系。
“郁野。”
程桑榆忽然顿步,郁野回神,也立即刹住脚步。
她朝着他迈了一步,把脸仰起来看着他,“不要这个表情,好吗?”
郁野一怔。
“我工作之外的人生和时间,注定有一部分固定地只属于我的亲人,我没有办法,请你谅解。可是这之外的部分,已经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了。”
郁野垂下眼帘,所有情绪都藏进了睫毛垂落的阴影里。
程桑榆又走近一步,两只手揪住他的衣袖,踮脚。
温热触感很轻柔地在他嘴唇上点了一下。
他睫毛微颤。
破例即是偏爱的同义词。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捉她的手臂,但终究攥紧了手指没有动,任由她脚跟落地,退远。
“明天见。”程桑榆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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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康蕙兰去体验酒店的水疗SPA,程桑榆带着斯言去沙滩边散步。
太阳已经落了,天空是干净的墨蓝色。
斯言赤着脚,把鞋子拎在手里,故意去踩海潮涨落的那一线,当潮水漫上来快要淹过脚背时,她立即开心地尖叫着往后退。
这么玩了一会儿,精力消耗了些,才肯走过来跟程桑榆并肩,可脚趾仍是不停地去爬犁着细软的黄沙。
“斯言。”
“怎么了妈妈?”斯言没有抬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妈妈找男朋友的话,你会不开心吗?”斟酌了好久,还是有些难开口。
斯言立即停住脚步,“有谁在追你吗?……沈叔叔?”
“是有人在追我。”
斯言脚趾一下一下踢着沙子,头低下去,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地问:“……你会再结婚吗?再生一个小孩。”
“不会。都不会。”
斯言头埋得更低,“可是……我们班上的徐源媛,她妈妈在和她叔叔结婚之前,也是这么跟她保证的……现在她妈妈已经怀孕六个月了。”
程桑榆心里一梗,立即蹲下身来,搂住了斯言的手臂,抬头去看她,“不会。我绝对不会。我答应过你的事,从来没有食言,对不对?”
斯言很喜欢程桑榆的一点是,从她三岁开始,程桑榆同她说话,就不再自称“妈妈”了,而是“我”。
是把她的意愿,放在一个同等的位置对待。
“我不想你再谈恋爱或者结婚,妈妈。”斯言把头抬了起来,程桑榆三番两次告诉她,不要压抑自己内心的想法,所以她决定实话实说,“我不想看到你再受伤,再为别人委屈自己,再耽误你自己的工作。”
“如果有一个尊重我的人……”
“我不相信有人可以尊重你,他们一定会要求你结婚,要求你再生一个小孩,要求你任何事情,都以他们为先。”
斯言声音哽咽。
程桑榆立即抱住她,“不要哭,言言。我只会有你唯一一个小孩。我发誓。”
斯言咬紧嘴唇。
程桑榆伸手,拿大拇指把她的泪痕抹掉,“不哭。还在过年呢。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斯言不再说话。
程桑榆牵住她的手,沿着海滩继续慢慢地往前走。
只有海浪的声音。
“你一定很喜欢那个叔叔吧。”斯言突然出声。
程桑榆一怔。。
“当时沈叔叔追你的时候,你并没有来问过我。所以,现在这个你一定是很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
斯言真的太聪明了。
“……是的,我很喜欢他。”程桑榆直言不讳,“所以,我只能保证我绝对不会跟他结婚,不会再生小孩,也不会把他的事情,置于我的人生之前。但我可能……还是想跟他谈恋爱。只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不会让你知道他是谁,也永远不会把他带到你的面前。”
斯言咬住唇。
“对不起,斯言。我们人生重叠的部分,可能有这么大。”程桑榆把两臂张开,“但还有一部分,我们是完全独立的;而当你长大以后,我们各自独立的部分,还会变得越来越大。这独立的部分是互不干涉的,未来你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我也只是建议,而绝不干涉。”
“所以,你一定要跟那个叔叔在一起是吗?”
小孩子的洞见,总是一针见血。
程桑榆顿时有些羞愧,像是作为母亲的程桑榆,轻轻地扇了作为女人的程桑榆一个耳光。
她讲得再有道理,也不乏粉饰的意味——归根结底,不就是如斯言所说吗。
她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斯言的脑袋,轻声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再提了。”
斯言往程桑榆脸上看去,她的表情很平静,可摸她脑袋的动作,却一下深,一下浅,像是心神突然就涣散失落了下去。
斯言张张口,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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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之后,郁野待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打开了电视机,制造一点声响,跟卓景阳一同组队打游戏。
连带三小时,带得卓景阳段位飞速蹿升。
队内语音里卓景阳很不好意思:“……我得下线了,我住亲戚家里,老玩手机不好意思。”
郁野:“嗯。”
“要不我叫我表弟替我?他打得比我好。”
“……你表弟不会读小学三年级?”
“哈哈哈哈……那怎么会呢……五年级,你要吗?”
“……滚。”
退出游戏,郁野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出门,去别墅区的酒吧坐一会儿,点一杯东西喝。
这边有独立的酒吧与餐厅,不与那边互通,不必担心被人撞见。
刚出门没一会儿,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郁野拿出一看,不期然竟是程桑榆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