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野很迟缓地“嗯”了一声。他知道这句话对他而言,起不到什么安慰的作用。
程桑榆微信上说7点到,但直到7点半,才说马上到门口了。
郁野有些坐不住,说下楼去门口接一下。
康蕙兰抿嘴而笑:“去吧。”
郁野下了楼,起初是快步走,紧跟着一路小跑。
走到小区门口,正好看见程桑榆从一部快车上下来。
她拿好包,反手甩上门,往门口方向走来。
郁野瞧了一眼,不由皱眉,因为程桑榆好像右脚有点使不上力,一瘸一拐的。
他赶紧两步走过去。
程桑榆这时候抬眼,视线跟他对上,愣了一下,露出笑容:“回来了。”
“脚怎么了?”
“哦。前两天去片场
崴了。”
“……怎么不告诉我?”
“那会你应该在睡觉,就没给你发消息。”
“……那后来呢?”
“后来……”程桑榆看他一眼,忙说,“抱歉。我想只是小事,告诉你只是徒增担心,所以……”
“这样我不是更担心吗。”郁野抿住唇。
“其实没有多严重,只是上下楼不方便。”
“也没法开车?你这几天一直打车上班?”
枳花西路堵得很,要打上车,至少得提前半小时起床。
“有时候打车,有时候蹭简念或者沈既明的。”程桑榆一顿,立即补充,“坐沈既明的车的时候,车上还有小周,不是单独。”
郁野心情格外复杂。
诚然不高兴她将这样的事视为“小事”,虽然以她的性格,可能确实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更不知道作何表情的是,她打的这一句补丁。
“……我相信你。即使单独也没关系。”
“嗯。我知道。但还是告诉你一下比较好。”
郁野伸手,搀住她的手臂,慢慢地往里走。
这时间进出人多,更不乏熟人,都好奇地对他们投以打量的目光。
程桑榆没怎么在意,该打招呼打招呼,该寒暄寒暄。
进了楼梯,程桑榆伸手,自己抓住扶手,说这样比搀着更方便发力。
“我背你吧。”
“不用……”
郁野把头低下来看着她,眼睛幽寂沉郁,兼有一种潮湿的忧伤,“……我背你,好不好?”
程桑榆愣了下,不再坚持。
楼道不甚宽敞,程桑榆伏在郁野背上,感觉两个人好像把空间占满了。
他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很轻松。
她脸稍微地低下去,嗅到他衣领上的香气,没敢太用力呼吸。
“郁野。”
“嗯。”
“这两个月体验怎么样。”
“不怎么样。”
程桑榆哑然,片刻才说:“抱歉。”
“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道歉。因为你觉得,是你把我赶出去受苦?”郁野平静地说,“看来你没有那么心安理得。”
程桑榆不作声。
“你想我吗?”郁野问。
大约又往上走了五六级台阶,郁野才听到程桑榆“嗯”了一声。
他原本以为她不会回答。
郁野不再说话,只是背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走,拐个弯,再一步一步。
如果这条路没有终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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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野返校注册之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申请材料。
不知不觉,又到了同父异母的弟弟郁恒的生日。
郁野原本不想去,郁长河一再保证今天只是家宴,没有旁人参与,且有重要事情与他相谈,必须见上一面。
这回席间氛围倒是没再那样剑拔弩张。
当然更多是因为郁野根本没那个心情,再与继母一家人做什么无聊的口舌之争。
他一旦不应战,他们也就索然无味地偃旗息鼓了。
吃完饭,郁长河把郁野叫到茶室去,说要跟他聊一聊正事。
郁长河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递一杯到郁野面前,笑说:“暑研怎么样?有收获吗?”
郁野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没有闲谈的心思,直接问道:“您找我什么事?”
郁长河端杯抿了一口,有点斟酌言辞的意思,“这个事情呢,我也没办法,你也知道,有时候女人无理取闹起来……”
郁野蹙了蹙眉,他不喜欢这样性别扫射的论调,但不觉得就这种问题,跟一个思维已经根深蒂固的人争吵,是一件有效率的事,于是只说:“您直接说吧。”
“是这样的,你妹妹在之前的学校待得不愉快,这学期我们给她转到了蒙塔去了。你弟弟,明年也准备去读蒙塔的初中部。蒙塔不是离泊月公馆很近吗,我就想跟你商量……”
郁长河所说的蒙塔是指蒙塔维特双语学校,南城第一梯队的私立学校。
郁野将他的话打断:“您当时说我可以一直住下去。”
郁长河赔笑:“我也不想这样,但你秦姨一直跟我闹。你妹妹在之前的学校被人欺负了,她本来就不顺气……我想,你反正明年不就出国了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借他们住几年,到时候等你弟弟妹妹毕业了,你照样再住回去。你放心,你们学校附近有个好小区,我都叫人去看过了,环境不比泊月公馆差,最后一年你住得近点,往返学校也方便不是?”
“我有拒绝的余地吗?”郁野神情非常冷淡。
他舍不得的不是房子本身,是在房子里的回忆。
“小野,我知道你是个最明事理的好孩子。等你出国回来,不管是找工作还是创业,我这边的人脉随便你用……你们三个小孩,我最器重的还是你,你要相信这一点……”
郁野不想再听了,直接起身:“我需要时间搬家。”
郁长河愣了一下,忙又说到:“半个月……你看行不行?我找人帮忙。”
“不用了。”
郁野飞快往外走去。
他一直知道,他现有的物质方面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家长给的,但真当他们收回的时候,还是有种无能为力的屈辱感。他是绝无可能做得出撒泼打滚这种事的人。
郁长河大约也觉得惭愧,急忙跟上来,“卡的额度我再给你提一点吧,你不是在谈恋爱吗……”
郁野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
郁长河的表情,仿佛他有此一问才是奇怪,世界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你放心,爸爸不是要反对你谈恋爱,你看我压根就没找你聊过这事儿对吧?年轻人谈恋爱是正常的,反正我知道你不会当真……”
“我为什么不会当真?”
郁长河当他在开玩笑,笑得很有些包容小孩胡言乱语的的意思:“你还打算跟一个离异有小孩的女人当真?年长的人是比同龄人成熟,谈一谈没坏处,反正你吃不了亏……”
再一次,程桑榆提及的那些隐忧在现实上演。
郁长河这种态度,未来他真要把她介绍给家里认识,她会受到多大的羞辱?
郁野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关进了那没出口的玻璃罐子里,行将窒息。
有些事,他之前实在想得太简单了。
真要争吵,他不是没有把郁长河说得哑口无言的能力。
可即便口头上占到便宜又怎么样?他当务之急绝对不是吵架,而是……
郁野脚步顿了一瞬。
他突然想到了程桑榆生日那天,两人挽手去往停车处的路上,他说的那句话。
我怕我走得太慢,跟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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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楹搬家,喊郁野去帮忙。
她租了个一居室的小房子,离公司八站地铁,不算近,但因为这小区从窗户里望出去,能看见一整条街的蓝花楹,一时冲动就租了下来。
这个季节,已经不是蓝花楹的花期了,但这种树,连叶子也生得漂亮,一眼望去,绿意葱茏、细弱又美丽,十分养眼。
郁野站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才开始帮忙干活。
一口一口的纸箱子,郁野拿美工刀拆开,拿出里面的书,递给卢楹,卢楹把它们归置到书架上。
“这回真的了断了?”郁野问。
“嗯。”
“那你工作怎么办?辞职?”
“他有良心最好主动开除我,让我拿N+1。”
“我觉得他有良心的话,你也不至于在他身上耗上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