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里晃过一抹不自然,他撇着嘴,有些别扭地问:“……他没事吧。”
这个他指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拉开椅子坐下,温书棠弯唇笑笑:“没事。”
原本是想高高兴兴地见面,没想到会闹出这种插曲,许亦泽偏过头,眉心稍拧,沉声道:“对不起啊棠妹。”
解围巾的手忽而一顿,温书棠迟钝地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其实……”停滞片刻,许亦泽话语变得不太平稳,放在桌上的拳头攥紧,“我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
温书棠轻轻地说了声嗯:“我知道。”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后面几十分钟,他们心照不宣地都没再提起那个人。
先前饿得太过,再加上这家店的味道确实不错,谢欢意吃得发撑,拉着温书棠四处消食闲逛。
她刚从剧组里出来,攒了一肚子八卦没地方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连珠炮似的往外分享,谁和谁在地下恋,谁和谁是炒cp,谁家为了流量疯狂在热搜上买话题。
可温书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棠棠。”发觉身边人在走神,谢欢意戳了戳她胳膊,“你在想什么呢?”
温书棠愣愣地啊一下,生硬地勾起唇角:“没什么。”
话音落下的那秒,余光里似乎闪过一道黑色身影,她下意识扭头,却只看见人潮汹涌。
“……”
是看错了么。
眼睫缓缓垂下,温书棠揉了把脸,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他说的那句还没吃饭。
一整天都没吃么?
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吗?
她有点埋怨他,怨他不好好照顾自己,怨着怨着又猛地清醒,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干嘛。
说好不再想他了的。
仿佛有读心术那般,谢欢意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直截了当地问:“还担心他呢啊?”
温书棠立马否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才没有。”
“棠棠。”谢欢意眨眨眼,挺诚恳地给出建议,“都这么多年了,你真的需要好好提升一下说谎技术。”
“……”
两人沉默了会儿,谢欢意忍不住继续说:“要不你找他好好聊聊呢?”
“看他今晚那个样子……我总感觉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
拇指蹭了蹭腕骨处的表带,温书棠越想脑袋越乱,火气莫名又从心底窜出来。
“有苦衷就能无缘无故地消失八年吗。”
-
谢欢意和许亦泽在京北待了三天。
浅淡日光透过落地窗洒下,深灰地面上浮着气泡似的光影,广播正在循环一则寻物启事,交谈声与行李箱的滚轮声在航站楼中交杂。
距离起飞还有一个小时,安检口前,谢欢意依依不舍地抱着温书棠。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哦。”她红着眼,鼻音发囔地叮嘱,“等我下次再来看你。”
温书棠拍拍她的背:“放心啦,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
快走到闸机通道时,谢欢意突然又回过头。
“棠棠。”她睁大眼睛,模样认真。
“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的。”
温书棠明白她的意思,唇边漾开明黠的笑:“好。”
目送人进了候机厅,下午四点,手机上收到他们平安落地的消息。
长大后,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低头忙碌的间隙里,昼夜晨昏也在悄然溜走。
月中那几天,京北多雾,阴蒙蒙的天窥不见光亮,气温也跌到了刺骨难熬的负数。
清晨拉开窗帘,擦掉玻璃上的霜,放眼望去,整座城市被笼在一片纤尘不染的纯白中。
今年的初雪终于降临了。
有风吹过,枝头上的雪粒簌簌下落,温书棠拿起手机,对着窗外雪景拍了张照,随手发在微博上。
等她弄完早餐,端着白瓷盘回来,瞧见评论那栏多出一个小红点。
【Quatre jours.:天气冷,记得多穿一点。】
温书棠倏而一愣。
从前这人最多只是给自己点个赞,为什么突然会留下这样一句关心的话啊?
难道他认识自己吗?
疑问像水渍般逐渐泅开,指腹不小心触到刷新键,加载框转动几圈后,屏幕上显示这条评论被删除了。
……?
这是发错人了?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一种解释比较合理。
不过温书棠确实有被提醒到,出门前特意看了天气预报,连续三个寒潮预警,让她乖乖把毛呢大衣换成了加厚的棉服,还从衣柜里翻出了去年买的兔毛绒帽。
全副武装,这才没被凛冽汹涌的北风吹成冰块。
下了地铁,公司楼下的除雪工作还没做完,及踝短靴踏出浅浅一排脚印,她今天到得早,电梯里还没什么人。
上午工作效率最高,校对完前天的译稿,打包发到负责人的邮箱,温书棠起身去茶水间泡了杯拿铁,又站在窗边放松了下盯屏幕盯到酸胀的眼睛。
走回工位,她无意瞥见后头那个新来的小实习生正在捂着脸抹眼泪。
Transline在业内一向以高标准严要求著称,对待实习生也不会放宽底线,就连温书棠刚来那会儿都频频崩溃,更别说是其他没怎么接受过社会毒打的新人。
眼见小姑娘越哭越凶,肩膀抖得跟筛子一样,她放下咖啡,抽了两张纸走过去,半俯下身关切道:“怎么了?”
“是工作上遇见什么问题了吗?”
接过纸巾,擦掉乱七八糟的泪痕,女孩吸了吸鼻子说不是。
“那这是怎么了?”
刚想开口,眼泪又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先别急。”温书棠轻拍她肩膀,柔声安慰,“有事慢慢说。”
十多分钟后,在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她把来龙去脉了解了一遍。
女孩不是京北人,也不在这里上学,是为了实习才专门过来的。
找房子那会儿,她没经验又急着住,火急火燎地定了个合租,可明明商量好是女生室友,搬进去才发现住在另一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男人膀大腰圆,每天回家很晚扰民不说,还满身酒气地砸门来骚扰她。
她受不了想要退租,没成想碰上的是黑心中介,凭空拿出一堆不合理的条款,不仅不把房租退给她,反而倒打一耙地让她索赔一大笔损失费。
家里父母年纪很大了,身体又不好,怕他们跟着担心,她不敢和家里人说,只能一个人憋在心里想办法。
可就在半小时前,那个中介又发来消息,说不赔钱就要到法院起诉她,让她往后一辈子都沾上污点。
小姑娘刚过二十,本科都没读完,哪经得起这番恐吓,太害怕就没忍住哭了。
温书棠那时运气好,没有通过中介搭桥,碰上了一个性格随和的房东,所以这方面经验不多,靠着一些常识问:“那你手里有合同吗?上面是怎么写的?”
女孩晃晃脑袋,眼尾哭得通红:“当时只做了口头协议,而且……”
意识到自己这次犯了天大的蠢,她语气渐渐弱下来:“我的学生证也抵在他们那。”
“啊。”
事情比想象中更糟糕,温书棠也不太能拿得定主意,犯难地咬着唇:“这样吧,午休时我陪你去找那个中介谈谈,如果说不通就报警。”
“好。”女孩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感激又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棠棠姐,真的很谢谢你。”
想起自己刚到京北那阵,大亏小亏也吃了不少,温书棠揉了揉她的头:“没事。”
那家房屋中介所离Transline不远,在一条偏僻的巷道中,门店很小,外面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招牌。
进门前,温书棠打开了录音功能,又把手机调到报警界面,以备不时之需。
跨过门槛,浓烈的烟酒味迎面扑来,破旧木桌里坐着一个秃头男人,翘着二郎腿,面相看起来狡诈又阴险。
实习生言语怯怯:“棠棠姐,就是他。”
温书棠点点头,走上前自称是她表姐:“你好,我们想来谈一下退租的事情。”
“有什么好谈的?”男人不耐烦地抬头,态度极差,“赔钱!不然想都别想!”
温书棠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们欺骗在先,撒谎说是女室友,而且之前也没说过退租要额外付赔偿金啊。”
“怎么没说过?”男人冷笑,从抽屉里甩出一沓合同,食指在末尾那块点了点,“你们自己看,这上面可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她的签名呢。”
实习生惊诧地瞪大瞳孔,满脸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棠棠姐。”她侧头看向温书棠,语调无措,“我从来都没有签过这个!”
“……”
温书棠扫了眼,顿时了然,估计这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拉起实习生的手:“咱们走吧。”
脚步刚要迈开。
“等等。”
或许是察觉出什么不对,男人过去拦在两人身前,掀起眼,脸上横肉抽动:“把我们这儿当什么了,公共厕所啊。”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正好主动送上门了。”他抄起桌上木棍,在手掌里敲了两下,蛮横道,“今儿要是交不上这个钱,谁也别想走。”
说罢,里面房间又出来几个男人,同样的凶神恶煞,活脱脱一副□□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