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眶发涩,生理性地漾出眼泪,她又没由得感到几缕心酸。
她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明明一杯梨水而已,无论再怎样小心呵护,放久了也会变质。
有些东西,本就是留不住的。
与其白白浪费他一片好心,倒不如让它发挥本该有的价值。
……
课前耽误了十分钟,化学小测还没结束,女老师不允许提前交卷,周嘉让斜靠在墙上,手中的笔百无聊赖地转着。
他侧身看向窗外,对侧走廊的广播坏了,维修工人搬来梯子,放稳后扶着上去,不偏不倚挡住了他向后探寻的眼神。
“时间到了,都停笔吧,课代表下去收卷。”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现在想起来争分夺秒了。”女老师不耐烦地敲敲黑板,“平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爱用功呢。”
前头有人还在磨蹭,课代表卡在那儿过不来,周嘉让干脆起身过去,交完试卷后,径直从班级前门出来。
“诶你去哪儿啊,带我一个。”
许亦泽几步追上,勾住他脖子,牢骚地抱怨起刚才那场考试:“老李从哪儿搞来的破题,怎么这么他妈难。”
“最后那道有机我压根就没看明白。”
周嘉让扯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轻嗤一声:“有没有可能是你太菜了。”
许亦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您最厉害。”
“诶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摁住周嘉让肩膀,用力往下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周嘉让被迫弓身,弯起手肘把人抵开,不解地觑他:“算什么账。”
许亦泽冷笑着扯扯嘴角:“你说呢。”
默了两三秒,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周嘉让耷下眼尾,淡淡哦了声:“不就输了场球,有什么好算的。”
“什么叫就输了场球。”许亦泽一板一眼地较起真来,“那是咱们二班的尊严。”
“最后那小节,你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周嘉让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太久没打了,一时没找到感觉。”
“你少来啊。”许亦泽拔高语调反驳他,“唬唬别人也就算了,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能不知道你什么水平?”
“你那明显就是故意给他们放水呢。”
周嘉让不肯承认:“没有。”
“不过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许亦泽有点想不明白,半信半疑地得出结论,“难道是为了满足一下程哲的自尊心?”
周嘉让被他的脑回路气笑了:“你觉得我有这么闲吗。”
“那好端端的你放水干嘛。”许亦泽怎么都无法理解。
一连串反常被牵连成线,他桩桩件件地理清根源:“先是答应和他们约球,然后又主动定下输了的赌注……”
周嘉让眸光微闪,喉结滚动,正欲开口打断他,许亦泽却抢先一步打了个响指——
“我知道了!”
脚步卡顿了下,周嘉让语气染上几分不受控的急切:“你知道什么了?”
“是不是你最近钱多到没处花,想借着这个由头支持一下奶茶店的生意啊。”
“不是我说。”许亦泽拍拍他手臂,满脸语重心长,“你要是这么想做慈善的话,不如来资助一下兄弟我,刚好上周看中一双新球鞋,正愁着怎么和我妈开口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灵光一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心中竖起的警报解除,周嘉让面色嫌弃地刺他一眼,懒得再多理会。
-
傍晚的好天气没能一直持续,两节自习上完,外头又湿哒哒地下起了雨。
光线幽暗的楼道里,温书棠把书包移到身前,低头拉开侧格拉链,伸手进去找钥匙。
这个隔层比较窄,找起来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摸出来,她刚要去戳锁眼,里面传来“啪嗒”一声。
“回来啦恬恬,怎么不直接敲门啊。”
温惠从她手里接过书包,弯腰帮她把拖鞋摆好:“正想着去接你呢,才发现你早上出门时没带伞,担心坏我了。”
“没淋到吧?”
“没有。”攥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温书棠咬了下嘴唇,随便扯出个借口,“同学刚好有两把伞,就分给我一把。”
“这样啊。”温惠笑笑,把伞撑到一旁晾着,柔声嘱咐,“那明天记得买点零食什么的,好好感谢人家。”
“知道啦。”
即便她尽量克制着,说话时还是带了些鼻音,温惠察觉后又担心起来,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贴:“这两天气温忽高忽低的,是不是着凉了啊。”
“明天还是穿那件厚外套吧,现在先去洗个热水澡,一会姐姐给你熬点红枣茶,暖暖身子。”
温书棠很乖地点了点头。
洗完澡出来,她在客厅喝了两杯红枣茶,然后才回到房间吹干头发。
吹风机停止运作,搁在一旁的手机亮起,是气象台发来的推送消息。
【受到气流影响,新一轮冷空气即将来临。未来24小时内,漓江市降水量预计10-30毫米,局部地区可达50毫米以上,并且伴有雷电和冰雹,请广大市民注意防范,做好保温措施,出行记得带伞。】
像是配合这条预警,外面雨势骤然增大,闪电撕破夜空,疾风肆虐地拍打着玻璃。
温书棠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伞字上。
某些场景涌入脑海,她倾身打开抽屉下层,紧挨着那本日记的,是另外一把黑色雨伞。
她和周嘉让的故事,似乎总和雨天有关。
时间回溯,两年前的五月,那时候温书棠正读初二。
暑热在火伞高张的烈日中滋生,好不容易等到一次降雨,头顶风扇关了,教室里开着窗通风换气。
空气中的闷燥仍在,夹杂着泥土的尘腥,乌云像是散不开的浓墨,梧桐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早自习结束,老师开完会回班,叫班长下去收取新学期的书本费。
温书棠一边写试卷,一边把手伸进外套口袋,在里面摸了一圈后,动作忽而一顿。
钱包不见了。
她放下笔,蹲身查看课桌周围,除去一些废弃的草稿纸,地面上空空如也。
班长在一旁好意提醒:“是不是你记错了呀?要不在书包里找找?”
“忘记带了也没事,我和老师说一下就好。”
温书棠摇摇头。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就是放在口袋里面了。
思来想去,只剩下一种可能,应该是在来学校的路上不小心掉出去了。
于是她当即和老师请了假,沿着平时上学的那条路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十几遍。
就连路边的草丛她都没忽略,拨开糙硬的树枝,挪开锋锐的砾石,手背不小心被划破,暗红色的血珠溢出,她却顾不上痛,执拗地继续翻寻。
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在其他人眼中,可能这算不上什么,最多只是抱怨一句倒霉。
可对于温书棠来说,三百块的书本费,需要姐姐熬夜改几十件衣服才能赚来。
并且就在前一晚,江伟诚醉酒回来闹事,吼着管温惠要钱,温惠不肯给,他就不管不顾地把花瓶瓷碗全都砸碎,甚至还对她动了手,巴掌粗暴地落在身上,嘴里骂着不入耳的脏话。
不想吵到妹妹,温惠连哭都是竭力压抑着,以为这样就能瞒过去,但红肿的双眼却骗不了人。
想起这么多年姐姐的不易,温书棠在心里反复责怪自己。
为什么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蹲在路边,纤瘦的胳膊环住膝盖,肩膀因为抽噎小幅度地颤,就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雷声沉闷,熄停不久的雨再一次落下。
皮肤上泅开湿意,凉气钻进身体,温书棠不禁瑟缩了下,就在这时,一把雨伞撑过她的头顶,随后是一道清冷的声音——
“是你丢的吗?”
懵懵愣愣地仰起头,温书棠撞进一双深邃而冷冽的眼。
男生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额前碎发被风稍稍吹乱,右眼下有颗吸人的泪痣,轮廓线条硬朗,皮肤冷白,和这种阴雨蒙蒙的氛围很衬。
他朝她伸出手,修长指节里握着的,正是她丢失的那枚鹅黄色钱包。
雨声淅淅沥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温书棠站起来,接过钱包,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感受到一点沁凉。
“…谢谢。”
风吹得更猛了些,雷鸣接连而至,雨滴密密麻麻地砸下,激起缭缭一片雾气。
着急回去上课,温书棠不敢耽误太久,无意识地捏紧衣摆,正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
她迟缓地抬眼,视线里,那道挺拔的身影靠近,面前拂来一阵雪松香,清清冷冷,将腥咸的泥水气息都冲淡。
嗓音也是干净低沉,好似能穿透一切杂质。
“伞,你拿着吧。”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温书棠怔然,下意识摆手:“不、不用…”
他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干脆利落地将伞塞到她手里,金属质地的伞柄握进手心,上面还残留着属于他的余温。
附近街巷杂乱,等温书棠回过神来,他早已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