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抄兜,姿态懒散,书包随意挂在左肩上,额前发丝被风吹乱,半遮半掩地挡住眉眼。
前不久的化学课上,他们刚讲过一个概念,叫做物质的自发反应,说是在没有外部干预的情况下,只要两种物质接触,反应就会立刻发生。
她觉得自己也像某种反应物,只要见到他,心跳就会不受控制地怦怦加速。
藏在袖管中的手捏紧,温书棠空咽了下,试图将溢到心口的悸动压下。
周嘉让恰好抬眼,看到她后勾起唇线,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前。
“冷不冷?”
他向上把她衣领拉严,食指不经意蹭过下颌,温书棠感到一点冰块似的凉意。
眉心微蹙,她摇摇头,又反问道:“你呢?是不是等很久了啊?”
“没。”周嘉让低眼懒笑,“刚到。”
可温书棠却不相信,仰头盯着他的脸看,似乎比平时更白一些,神色倦怠,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她抿紧唇角,小声提议:“要不以后你还是别来接我了吧。”
自从上次意外后,周嘉让放心不下,每天都会接送她上下学。
九中到校本来就早,他还要再提前半小时来澜椿路,一往一返未免太过于折腾。
“我自己真的可以的。”她眼睛睁大了点,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以前也都是我一个人啊。”
“不会出事的。”
周嘉让一副没商量的口吻:“不行。”
“可是……”
“没什么好麻烦的。”周嘉让好像总能预判她的想法。
他垂下眼,睫毛沾着细碎的光,眸色也被点染得柔和,漫不经心地拖长语调:“而且,我就喜欢澜椿路这边,就想多过来走走。”
“……”
温书棠自认说不过他,妥协地咕哝一句好吧,忽然又听见他问:“没吃早饭?”
“嗯?”
无暇顾及他是怎么猜到的,但她并不想暴露自己赖床起晚的糗事,于是干脆利落地否认:“吃过了!”
周嘉让哦了声,没再多问什么。
温书棠以为他相信了,稍稍松下一口气,低头凝着石板路上的花纹,有点幼稚地去踩落在上面的树枝。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周嘉让带到了早餐一条街。
刚出锅的蛋饼热气飘散,叫卖声和讨价声交织传来,袅袅烟火气里,他停在拐角铺子前,低声对老板说:“麻烦拿两个生煎包,再打包一份赤豆元宵,谢谢。”
接过打包盒,他转过身,瞧着呆呆站在一旁,脸上写满疑惑的温书棠,指腹在她眉心轻戳。
“以后不要那么着急,好好吃完早饭再下来。”
“我有很多耐心等你。”
脸颊隐隐又烧起热度,浓密卷翘的睫羽煽动落下,温书棠咬住下唇:“你怎么知道的?”
“我啊。”
他倾身靠得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刻意压低声线使坏道:“因为我有读心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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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时令,学校食堂也推陈出新,二楼东侧的凉皮被改成了火锅,生意一时火爆,连带其他档口都起死回生,原本冷清的厅堂变得座无虚席。
谢欢意提前预留了四个位置,下课铃刚响,马不停蹄地拉着其他三人过去。
各种丸子配菜点了不少,香气随着锅底气泡蒸腾而出。
谢欢意本想点冰可乐,却被许亦泽一把摁住,慢悠悠地提醒:“又不怕肚子疼了?”
“我就喝一点点。”她用手比出一小段,瘪嘴委屈巴巴地说,“吃火锅不配冰可乐简直是暴殄天物好吗!”
许亦泽哼笑:“到时候疼了可别找我抱怨啊。”
“才不会呢。”谢欢意信誓旦旦地保证。
如愿喝上可乐,她从锅里捞起两颗鱼丸,埋头吹凉时想到什么,忽地看向对面的周嘉让:“对了,上午妍姐来找我,说学校要开始筹备新年音乐会了,我想报一首《梁祝》。”
“周嘉让,你能不能帮忙配个钢琴合奏呀。”
周嘉让正在给温书棠拆牛奶,半耷着眼,想都没想地拒绝:“不配。”
“哎呀你就帮我一次嘛。”谢欢意鼓起腮帮,降下语调格外诚恳,“高三就不能参加音乐会了,这曲子难度又不大,我觉得独奏太寡淡了,没什么新意。”
周嘉让主意没变,原封不动地掷出那两个字:“不配。”
“喂。”谢欢意停下动作,一对细眉弯起,不满地抱怨着,“周嘉让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去年找你就不帮我,怎么今年还是这样。”
她不能理解他的想法:“难道你以后都不打算碰钢琴了吗,就要这样一直逃避下去吗。”
“你真的不会觉得可惜吗,要是周姨知道——”
意识到什么不对,许亦泽连忙出声打断:“欢意。”
“那个阿让。”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绞尽脑汁打着圆场,“她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但周嘉让脸色还是倏地冷了下来。
他一瞬想要起身离开,但念着温书棠还在,只能克制地收紧下颌,额角青筋凸得明显。
后来这顿饭吃得很沉默,气氛像被扔到极地般冻结。
周嘉让心情不好,温书棠也没食欲,随便吃了几口蔬菜就撂下筷子。
“怎么吃得这么少?”
低沉的嗓音从身旁传来。
他眸色里的晦暗并未散去,身上气压依然很低,但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却是温柔的。
温书棠朝他眨眨眼睛:“饱了。”
他点点头:“那走吧。”
周嘉让拉开凳子,宽厚手掌圈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拿起她的外套,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把人带了出去。
直到走出食堂,周嘉让都没有松开她。
他走得不快,步伐也不大,跟在后面并不吃力,可温书棠呼吸还是乱得厉害。
目光落在紧密交握的双手上,粗粝指腹摁住跳动的脉搏,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但却是他力气最大的一次。
午休时间,校园里正热闹,过路有不少好奇的眼神投来。
知道她面子薄,周嘉让刻意用身子把她挡住,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松开半点。
温书棠被他牵到了延龄巷里的馄饨店。
指尖蜷了蜷,她愣愣地抬起眼:“怎么来这了?”
“刚才你一共就动了四下筷子。”周嘉让质疑地看她,“真的能吃饱?”
“……”温书棠弱弱接话,“能的。”
周嘉让没拆穿她:“那陪我吃。”
店里人不多,两碗馄饨很快被送过来。
眼底氤开一层薄热,温书棠捏着勺子,不太确定地问他:“你是不是生欢意的气了啊?”
一个是她喜欢的人,一个是她的好朋友,毫无疑问,她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俩发生矛盾。
但,关于他母亲的话题实在又太敏感。
思考好久,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劝,只能小心翼翼地说:“欢意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她……肯定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嘛。”
“……”
周嘉让没有答。
安静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其实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长大后会像我妈那样,成为一名钢琴演奏家。”
“那时候她还在法国,我跟着她到处参加比赛,大大小小的奖基本都拿了个遍,有时也会和她一起登台表演。”
大概是回想起那段他人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光,周嘉让嘴角弧度很淡地笑起来:“后来她决定回国,到首都歌剧院里工作,我也整天陪在她身边,听她弹琴,或者是和她一起练琴。”
“圈子里不少老师都说我很有天赋,说我未来一定能在这条路上走很远,但我妈却只是笑笑,她说我以后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开心就好。”
这是周嘉让第一次主动讲起有关他妈妈的事。
怪不得他法语说得那么好,原来是之前在法国生活过。
但与此同时,她心底也没由得发涩。
不管是从他家看到的照片,还是现在听他的描述,温书棠都能断定,他妈妈一定特别温柔,也一定特别爱他。
可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被疾病早早夺去了生命。
她又想起了她的爸爸。
“也许谢欢意说得对。”
低垂的眼睫将情绪隐藏,他声带里带着几分颤抖,嘶哑到像被砾石摩擦过:“这么多年,我的确是在逃避。”
“是我太懦弱了。”
“才没有。”温书棠反驳他。
“棠棠。”他突然抬眸,神情中鲜少露出茫然,就像掉进了死胡同,“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温书棠掐掐手心,慢慢呼出一口气:“每个人都会面临很多选择,每种选择都有它的意义,我们不能去美化那条没有走过的路。”
“你现在,已经很好了。”
“只不过……”
她撑圆眼,认真看他:“我希望你能遵循你的内心,不要被任何外界的东西束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