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让。”
相比于他的暴戾,男人尤为平静,低眼睨着他:“你要知道,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割舍的东西。”
陆承修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说出来的话像在打哑谜:“我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现在看来,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周嘉让忽然觉出什么不对,浓黑的眉头压低:“你什么意思?”
“阿让。”陆承修不再绕圈子,话语不容置喙,“我这次是专门来带你回去的。”
“不可能。”周嘉让想都没想便否定,“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就算我死了,也绝对不会跟你回去。”
听见他的话,陆承修轻笑一声。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母亲哪一点吗?”
他神色淡淡,自顾自地往下讲:“太倔,完全不懂得权衡利弊。”
“要是她当年肯乖乖跟我回去,怎么会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略带惋惜地摇摇头:“阿让,在这方面,我不希望你和她一样。”
“只要你愿意,未来陆家的所有都是你的,无论是财产,还是继承人的位置,你会是我对外公开的唯一儿子。”
“说够了吗?!”
周嘉让厉声打断他,眼眶几乎眦裂:“陆承修,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和我提她?”
“她这一辈子都是被你毁掉的!”
“滚。”周嘉让别过头,脸上的阴翳散不去,“我是不会走的,你给我滚。”
“阿让。”
陆承修语气严肃起来,神情是不曾改变的虚伪:“你真觉得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周嘉让冷嗤一声:“有本事你就把我绑回去。”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舍得对你下手呢。”
陆承修向上推动眼镜,风轻云淡地问出下一句:“你也不想让那个小姑娘再碰上什么意外吧。”
周嘉让霎时怔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在脑子里把这句话过了遍,捕捉到那个关键的再字。
什么叫再碰上意外。
不过两秒,他气怒至极地起身,手背上的针头不慎被扯掉,殷红血珠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但他完全顾不上,一把揪起陆承修衣领,理智崩塌地咬紧牙关:“这次的事是你做的?!”
“那两个人是你派来的?!”
他疯了似的嘶吼:“回答我!!”
陆承修不语,使了个眼神让保镖把人摁回去,从口袋里掏出条薄丝手帕,慢慢将他手上的血迹擦干:“看来你比我预想中还要更喜欢她。”
“但是阿让,你得想清楚,你真的有能力保护好她吗?”
“或者换个角度,她值得你伤成这样吗?”
周嘉让恨不得用眼神将他生剜活剥,一字一顿地挤出字音:“你这样是犯法的。”
“我要报警。”
“报警?”
大概觉得他想法太单纯,陆承修竟不合时宜地笑起来:“阿让,你果然还是个孩子。”
“就算报警了又有什么用,上次的事还没吸取教训?跑前跑后地查了那么久,最后不也什么都没查出来么。”
周嘉让又一次被定住。
他很快就明白过来,陆承修指的是自己调查外公车祸的那件事。
但他为什么会知道?
先前种种怀疑在这一刻似乎有了答案,齿缝里挤出一句咒骂,他挣开压着他的那几个人,拳头狠狠挥在陆承修嘴角上:“操!你他妈就是个变态!”
“外公他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还是人吗?你有人性吗?那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周嘉让双手掐住他脖子,胸腔起伏剧烈,浓郁的恨意涌上心头,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给他们陪葬!”
几个保镖上前拉他,一人摁住肩膀,一人拧动胳膊,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控制住。
陆承修抬手抹了把血,用故作心痛的口吻叹气:“阿让,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
“既然他们钳制着你,让你留在漓江不肯走,那我只能扫清这些障碍。”
“阿让,我也不想这样的,你要理解我。”
周嘉让仍瞪着他,可眼神中的一些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去。
原来一切祸患的根源都是他。
如果不是他的一意孤行,外公就不会遇害去世,恬恬也不会差一点被欺负。
多年前的噩梦重新上演,全部都是他的错,是他害了他们。
他是灾难本身。
仿若品酒那般,陆承修玩味地欣赏着他的每一寸表情:“阿让,作为父亲,我实在不想让你记恨我。”
“仔细想想又是何必呢?血肉相连,我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闹到最后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的话像软刀子,割下去不见血,但足以折磨出刺骨的痛:“既然你这么不想走,那就算了,我不会再强迫你。”
“好好养病。”
撂下这句话,陆承修起身打算离开。
周嘉让沉默着,挺拔落拓的脊背却开始一点点塌陷。
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也顺着四肢攀爬。
听起来是让步,实际却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等等。”
周嘉让忽然开口。
陆承修回过头,瞳孔中是不加遮掩的阴狠与残暴。
周嘉让抑制不住地发抖,手掌紧攥成拳,恨不得要把指骨捏碎,缓缓闭上眼说:“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但是。”
陆承修挑眉,等着他的话。
似是体力耗尽,他声音越来越轻:“你必须答应我,不会再去伤害她。”
“也不能再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哪怕只是出了半点差错,我也绝对会不惜一切地让你付出代价。”
……
脚步声渐远,病房里终于恢复了清净。
护士到时间来给他换药,看他半靠在病床上:“诶?你醒了?”
“既然你都醒了,那今天应该就不用我在中间给你们传话了吧。”她笑着打趣,有些奇怪地朝门外扫了眼,“嗯?那小姑娘哪去了?早上那阵还看见了呢。”
换好药,她双手插着兜八卦:“那是你女朋友吧?”
“你们感情真好。”护士忍不住羡慕地啧啧两下,“你是不知道,最近她没日没夜地守在外头,每天都来问我你恢复得怎么样了,简直比对自己还要上心。”
眼睫轻颤,周嘉让呼吸很轻,心口冒出密密麻麻的一片酸痛。
身下被单被他揪得发皱。
护士没察觉,扯回正题嘱咐:“虽然从ICU出来了,还是得好好休息啊,你这下伤得不轻,可别再留下什么后遗症。”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周嘉让哑着嗓子叫住她:“护士。”
“嗯?”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
走出病房的时候,护士整个人都是懵的。
啊,他们居然不是男女朋友吗。
抛开这个疑惑,那为什么之前要每天递纸条出去,现在却性情大变地不想见她了呢。
直到走回护士站,她都没能搞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让她最不忍心的是。
那个女孩子那么在乎他,要是知道真相后,她该有多难过啊。
-
温书棠在走廊里坐了整整两个小时。
夜雨翻涌而至,身后窗户没有关严,雨丝顺着缝隙挤进,凉风习习,肩后那块布料被泅湿,她却没有任何知觉。
眼眶涩得厉害,她没哭,只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真的是周嘉让不想见她吗。
她不相信。
九点三十分,雨下得更大了。
护士正在交班,温书棠停在病房前,白墙上的人影单薄,手心里搭着一片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门把手,试图推门,但没能成功。
门被人反锁了。
唇瓣稍稍翕动,她语速缓慢:“阿让,你把门打开好吗?”
“……”
言语间多了些赌气的意味:“我知道你醒了,我也知道你能听见,你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天真的少女总以为见一面就能解决一切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