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棠语调更倔:“我说到做到。”
“……”
里面传来一阵窸簌声,半分钟后,咔哒一下——
门开了。
病房里很暗,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
周嘉让穿着病号服,头发凌乱,人好像是又瘦了不少,本就分明的五官更为凌厉,冷白皮肤上满是病态。
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锁骨嶙峋地向外凸出。
眼皮上深深一道褶,他没有看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回到病床上。
关好门,温书棠跟在他后面进去。
“你渴吗?”她站在病床边,瞥到他干裂的嘴唇,“我给你倒杯水吧。”
周嘉让垂着头,后颈处的骨节格外瘦削,胸腔震出的声线沙哑到极点:“不用了。”
握着水壶的手顿了顿,恍若未闻般,温书棠倒了半杯水,试过温度不太烫,伸手递到他面前。
“喝点吧。”
……
眸光忽闪,周嘉让终究还是认输地接了过来。
“阿让。”一如既往的亲昵称呼,她忍着想哭的冲动,吸了一记鼻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伤口那里还疼吗?”
伤口不疼。
疼到滴血的是心脏。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可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出那些话。
但,他又不能不说。
他不能那样自私,不能让她再因为自己受到一丁点伤害。
是他太没用,是他太无能。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恬恬。”
黑密的长睫垂下,遮挡住他眼里的晦涩与不舍,喉结重重滚了下,发出的每个音都无比艰难:“以后你就别再过来了。”
轰——
外面明明没有雷声,可温书棠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了。
“阿……阿让。”
开口的瞬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嘴角划开一抹腥咸,喉咙像是糊了一团泡沫,她不解地蹙眉:“你,你在说什么啊?”
空气化成利刃,无孔不入地扎在身上,每分每秒都是凌迟般的痛苦。
周嘉让侧着头,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收紧的下颌如同锋剑,竭力保持着平静:“我说,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所以说。”温书棠肩膀颤动,睫毛上挂满泪痕,“你让护士骗我,拦着不让我进来,就是因为不想见我。”
“对吗?”
周嘉让没接话,温书棠却从他的无言中读出答案。
暗灰窗帘在夜色中摇曳,倾盆暴雨裹着穿透般的力度砸下,隐约也砸在他们彼此的心里,所及之处伤痕累累,满目坑洼。
“到底是为什么啊?”
喉间阵阵涌上血腥,温书棠手摁在胸口上,像是气息不畅,断断续续地质问:“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你还在纸条上说想见我。”
她哭到崩溃,因为缺氧而弓身咳嗽着,支撑不住地伏在床边:“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恬恬。”
见她这样,周嘉让简直比死了还难受,最终还是做不到完全狠心,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在她眼下擦过:“听话,走吧。”
“我不走。”温书棠死死咬着下唇,不管不顾地摇头,“你说过要陪着我的,难道你都忘了吗?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怎么可能忘。
他是真的真的很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但事到如今,他连自己的何去何从都是个未知数。
四周气氛紧绷着。
在这空白的时间里,温书棠倏地想通了什么,眼尾湿红地仰起脸,尾音虚浮,每一个字都带着不确定:“阿让。”
“你是不是在怪我。”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在加上之前我姐姐的事,还有那次,我被她们关在地下室……”
眼泪快要哭干,只剩摇摇欲坠的泪痕,她一件又一件地罗列着:“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被卷进这么多麻烦事里来。”
她笑笑,自责地承认:“确实是我一直在连累你。”
“阿让,你累了对吗?”
目光好似深不见底的潭水,周嘉让想说不是,他从没有怪过她,也从不觉得她在连累他,那些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他只怪自己不够强大。
可下一秒,脑海中忽而浮现出那天她差点被人欺辱的画面。
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周嘉让泄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笑着:“是啊。”
半张脸匿在阴影里,他口是心非地说着假话,残忍地将过往一笔勾销:“恬恬,我累了。”
溺水的人弄丢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海浪的卷挟中失重下坠,直至沉入海底。
扯着他衣角的手骤然松开,温书棠撑着地面,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埋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周嘉让,真的对不起。”
她抽噎着,又苦笑着,不知说了多少句抱歉:“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周嘉让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的面容由伤心变成无措,看着她将脸上的泪擦干,看着她转身,步伐颤抖地离开。
晕沉光线下,她的背影慌张又脆弱。
门关上的那刻,眼泪夺眶而出,方才的疏离与逞强一扫而空,他承受不住地弓着腰,任由绝望的啜泣在房间中回荡。
心底的窒息与疼痛经久不散,他拿起手机,疲惫地拨通那串号码。
“我跟你走,你放过她。”
第57章 转学 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离开病房,温书棠一路跑得仓促。
迈出医院的第一步,浑身力气忽然被抽空,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下过雨的地面泥泞,粗粝的石子硌进手心,擦出火辣辣的痛,膝盖也磕得发麻,萧瑟混沌的雨幕里,有好心人上前扶她。
“你没事吧?”
略为耳熟的女声,偏过头,是那个负责照看周嘉让的护士。
温书棠红着眼,脸色跟纸一样白,长发被眼泪乱七八糟地黏在一起,宛如一株被打落的花,随时都有残败的可能。
护士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了?”
“是摔到哪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温书棠摇头,费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哭喊过的嗓音沙哑:“我没事,谢谢你。”
夜雨落得酣畅。
分别前,护士把伞塞给了她,温书棠撑放在肩上,摇摇晃晃地走在街边。
来往经过的行人,无不用奇怪目光朝这边打量,她全都熟视无睹,只是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咀嚼着方才那段对话。
自虐般的痛再次袭来,伴随着腥咸的水汽,恍然间她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周嘉让真的喜欢过她吗。
她没问过,他也没亲口说过。
霓虹晃进眼底,抬起伞沿,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电玩城附近。
是她和周嘉让曾经去过的那家。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温书棠停下脚,转身推门进去。
天气糟糕,来玩的人也少,吧台里的店员托着腮帮昏昏欲睡,又被猝然响起的那句欢迎光临惊醒。
换好游戏币,温书棠抱着塑料筐来到娃娃机前。
扪心自问,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项目,总觉得投入和收获不成正比,以往都是浅尝辄止,体验几次还没成功就会及时打住。
而这晚,她一个接着一个地往里面投币,就像在和什么较劲那般,不达目的绝不停止。
分针悄然划过,又一次尝试失败后,温书棠机械地伸手拿币,但却只摸到一面空。
游戏币被用光了。
她走到前台想继续换币,店员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小姐姐,我们马上就要关店了,想玩的话明天再来吧。”
“……啊。”
手臂缓缓垂下,温书棠顶着一双肿眼,僵硬地点头说知道了。
走出游戏厅,刀子似的凉风迎面扑来。
而她也在这一刻如梦初醒。
其实她根本就不是想要娃娃。
至于到底在固执些什么,那答案她清楚,却没有勇气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