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樾深谙谈判之道,这次竟也没料到话题走向,似是顿了下:“你没误会?”
周旋很轻地说:“别人的话,还不至于把我带偏,让我误会。”她抬起手,一点点勾勒他的眉眼和鼻梁,“说不上来原因,总之,我能感受到。”
“感受到什么。”
“你对我的好,没掺任何杂质。”周旋能够确定,“你不是因为所谓的报复,才留在我身边。”
今早,宁夷然说完那些话,自然而然提到了庄路菁,简述一遍三人的过往,没夸大其词,但不是没有以偏概全的嫌疑。
这些话她不全信,可心里不见得有多舒服。
还在一起那会,周旋偶然在宁夷然手机里看过一个女人的照片,不知道那就是庄路菁。前阵子在古玩店,女人不管不顾“仗义”出头,她心里存疑,很快对号入座,认出了对方。她猜女人早就认出她。
以为那是宁夷然的旧爱,她当时没在意,直到今天回想起女人看白行樾的眼神,后知后觉。
一下得知这些,她需要时间自我调解,蒙头睡了一觉,消化得大差不差。
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信任白行樾,从没变过。
在热城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发生过那么多事,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件,和他相处时的每一种感觉,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白行樾喉结上下滚动,一时无言。
他没想到,有天会被她无条件包容。
白行樾揽过她的肩膀,还是把这些旧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言简意赅,语气没什么起伏。
周旋听完,没说看法,转身缠住他的腰,笑了笑说:“好累,不想冲澡了。”
白行樾勾起一边唇角:“抱你去。”
“还是懒得动,就这样睡好不好?”
白行樾依她。
半梦半醒间,周旋听见白行樾叫她,轻轻应出一声。
白行樾拿长辈一样的温和语气说:“往后别再让我找不到你。”
周旋恢复一点意识,无端体会到了不久前他的担心,认真应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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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第二天正好是周末,两人没出门,宅在家各忙各的,空了就聚在一起,随便做点什么。
下午,白行樾在客厅和手底下的建筑师谈工作,周旋出来了,指了指书房,示意他自己要用电脑。
白行樾投去一眼,告诉她没密码,随便用。
周旋坐在他常坐的位置,打开论文的电子版,更新几项研究数据。
怕忘了,她随便扯过一张空白A4纸,想记录一下,没找到笔,便拉开桌底的抽屉。
抽屉里没几样东西,一览无余。周旋拿起一支钢笔,无意间扫了眼,看到被压在底下的酒吧员工证。
她愣了愣,觉得背面眼熟,翻过来看。员工证正面印了名字、职位和一张二寸证件照,时间太久远,表面有泛黄的迹象。
周旋记得很清楚,照片是她来北京第一个月拍的,在一家简陋不堪的照相馆。那时候她太青涩,绑了个马尾,不会化妆打扮,一张脸全靠年轻撑着。
周旋左右都没想到,这东西会在白行樾这。
书房门敞开着,客厅没了声响,白行樾谈完工作,来找她。
听到脚步声,周旋将抽屉推回去。
白行樾站在她身后,手搭椅背:“过几天钟自横订婚宴,想去么?”
周旋缓过神,有点惊讶:“他这么快就订婚了?”
“说是遇到真爱了。”
周旋象征性地笑一下:“我去好像不太好。”
“没不好。你不想去,那就不去。”
周旋想了想说:“还是去吧,早晚要经历这么一遭,躲不掉的。”
白行樾说:“慢慢来。别为难自己。”
“不为难。”周旋说,“大大方方地出现,比藏着掖着好。”
她跟白行樾和宁夷然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钟自横他们作为身边人,想不知情都难。
越是这种时候,越得露面。
白行樾没说什么,拇指抚过她的耳垂,当安慰了。
聊了几句,周旋去上洗手间。
白行樾无事可做,视线随意扫过屏幕,看到论文尾页的致谢。
白底黑字,拢共三段话,短短几行清晰可见,最后两段被单拎出来,着重表达。
——热城疆域辽阔,实习那几个月,不止考古,有人陪我从南疆走到北疆。我们一起看过荒漠和星空,一起找过沙丘背风处的温泉,一起同生死、共患难。
——那个人是我的底气,和家人一样的性质。
第55章 他是她的底牌
钟自横特意找风水大师选了黄道吉日,将订婚宴设在六月初,端午前夕,小暑正式来临前。
那天北京下暴雨,路面积水,交通瘫痪。知道大概率会堵车,两人早出发四十分钟,还是被困在了路上。天像漏了一块似的,一泻千里。
周旋看着挡风玻璃上扑成一片的雨幕,倒不是很急,顺手补了个妆。
钟自横把酒席摆在了南长街一家私房菜馆。几个月前林秀榕生病住院,从苏州回北京那次,周旋陪宁夷然和他们聚餐,来的也是这。
时移世易,只有环境没变,其他都变了,天翻地覆。
四合院院里搭了玻璃质地的阳光棚,底下一条连廊,直通包房;走廊尽头,横梁上挂两个红灯笼,光影朦胧。
周旋很自然地想起那晚,她和白行樾挤在柱子中间,面对面,等钟自横的前女友和服务生结束战斗。
她表情相当微妙,白行樾看在眼里,明知故问:“想什么?”
周旋哪里肯说:“没想什么。”
“你要是想,我倒可以配合,把当时的情景一比一复制。”
小厮在前面给他们带路,有外人在,周旋装听不懂,转移了话题。
似有若无的低笑声从她耳边拂过。
包房里,人还没来全,趁钟自横未婚妻不在,有个戴眼镜的男人说:“老钟,你可真会选地方,不怕在这儿又被戴一次绿帽啊?”
钟自横哼笑:“你懂个球!我这是以毒攻毒,脱敏训练。”
叫潘航的微胖男人插话进来:“得了吧,我看你就是给自己找罪受,贱得慌。”
钟自横笑骂一句:“滚滚滚,别扫我兴。”
潘航妻子突然问:“对了,宁夷然今晚
来吗?”
提到这茬,饭桌上静默了一霎。
潘航说:“估计够呛。老白来,他还真不一定会来。”
钟自横叹气:“人这一辈子,真他妈的操蛋,简直比电视剧都精彩。”
潘航跟着叹气:“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也不是头一次了,没个教训……世上这么多好女人,他俩非得抢一个,搞得到头来,兄弟反目。”
戴眼镜的男人拔高音量:“行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今儿老钟才是主角。”
钟自横笑着圆场:“可不,都少抢我风头!”
这头正聊得热火朝天,包房门被打开,小厮掀开挡帘,请人进来。
众人瞧见白行樾身旁的周旋,眼神变了变,气氛一度僵持不下,多少有看热闹的意思。
钟自横最先反应过来,跟白行樾打完招呼,起身笑说:“周旋,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啊——你能来是好事儿,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哦对,蓬荜生辉。”
周旋忽略那些人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客套地回句什么。
说是摆酒席,实际今天只宴请了交情比较深的发小,正式订婚宴排在日后。
偌大一张檀木圆桌,坐了二十几号人,各自带了家属。大家看白行樾面子,不会真让周旋下不来台,有人主动搭话,和她聊事业聊生活,刻意避开感情这类话题。
周旋情绪稳定,没让这些话掉地上。
毕竟是钟自横和未婚妻的主场,话题在她这轮一轮,也就过去了。
来之前,白行樾问过她意见,今晚需不需要他帮忙,周旋说不用。她对这种饭局得心应手,知道孰轻孰重,自然不会让自己占下风。
他是她的底牌,不该用在这上面。
白行樾也就没插手她和这群人相处,只照顾好她的饮食,事无巨细。
中途,周旋不胜酒力,对白行樾说:“我出去透口气。”
白行樾抬眼:“陪你?”
“没事,我自己可以。”
白行樾没坚持。
周旋前脚刚走,钟自横实在憋不住,扯过椅子凑近,借着酒劲说:“老白,甭管怎样,这事儿确实是你不道德。人俩顶多小吵小闹,你非得横插一脚,现在好了,你们仨都被架在风口浪尖,谁都过不了安稳日子。”
白行樾说:“安稳不了的,只有他一个。”
钟自横“嗨”了声,说:“他那人就那样,小时候谁碰下玩具,他都黑脸,更何况这次不是玩具,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白行樾耐心告罄,不咸不淡笑出一声:“今天你订婚我订婚?别老扯上我。”
“好好好,我不多说了——不过我可告诉你,老宁待会儿要来。”钟自横叫苦连天,“当兄弟我求你了,你们千万别在这儿打起来啊。我暂时还没有再婚的打算,一辈子就这一次,给我留些面子。”
白行樾睨他一眼,淡淡道:“挺大人了,少看点儿偶像剧,少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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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旋从包房出来,穿过走廊,人还没过去,离远看到拐角处两道窈窕的背影,其中一个是潘航妻子,另外一个看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