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四人病房,对面的两位均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旁边那位是个大姐。
已是深夜,房间里鼾声四起。
身体上的不适令她难以再度入眠,奏乐般的打鼾声更加搞得人心烦意乱。
折腾到半夜,最后也不知怎么睡着的。
只是睡也睡得不安稳,脚腕不时抽痛一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光线暗淡,竟见床侧的椅子上坐着个人。
她一惊,瞬间清醒了。
贺砚舟视线本在她身上,见她醒来,不由松动了下肩膀,目光没变,仍看着她。
他穿着件黑色西装,没系纽扣,里面衬衫有些褶皱,领口的两粒扣子也没系,随意向两侧翻开。
他脸上难掩疲惫,整个下午往返了一次临城。
朱序惊吓不已,不由眯起眼再次确认:“你怎么来了?”她声音无力,仿佛被疼痛折磨得气若游丝。
贺砚舟眼尾微微抽动,半刻,无奈轻叹,“如果我说记挂着你会令你感到不安,那你暂且认为,我是代表酒店过来慰问的吧。”
朱序的心简直被拧作一团,本该自欺欺人地说些划清界限的话,开口却装傻:“大半夜的过来,贺总费心了。”
“应该的,酒店范围内发生事故,理应负一定责任。”他说:“你放心养着,有什么困难尽管提。”
朱序没吭声。
想起一个月前的信誓旦旦,她承认自己矛盾又可恶,想远离又期盼,希望他放手,又希望他的真心没有消失殆尽。
她道:“目前挺好的。”
“还很疼吗?”
“一阵一阵的。”
贺砚舟:“待会儿受不了叫护士再给点止疼。”
朱序点头。
他坐着没动,视线挪向她头顶的夜灯:“你那小男友呢?”
朱序想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谁,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反问:“问的哪一个?”
贺砚舟一个眼神过去,脸有些黑。
却见到她眼中晶晶亮亮的光彩,心又软得一塌糊涂。
朱序闭了嘴。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再开口。
房间里鼾声依旧热闹,空气久不流通,有股闷闷的怪味。
朱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垂眸瞧他:“那个……可不可以帮忙拿下水?”
“在哪里?”
“地上。”朱序朝下指了指。
贺砚舟低头,见床头柜缝隙里掩着半截矿泉水瓶。他默了下,起身捡起,扭开瓶盖,弓身托住她的背将她扶起来。
朱序接过水瓶,慢慢喝了小半瓶。
躺回去,她道:“谢谢。”
“一直渴着?”
朱序点头。
贺砚舟问:“怎么不叫临床帮下忙?”
“我醒来别人都睡了。”
贺砚舟抬手指了指墙壁上的红色按钮:“是摆设?”
朱序没接话,不适地调整了下姿势,眼神飘忽不定没有重点,片刻,又稍微侧躺,几次想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
贺砚舟由着她折腾了会儿,轻笑一下,起身去抱她。
朱序挣扎:“干嘛!”
“别动。”他一手勾住她的腰,一手顺她腿弯穿过,很轻松地抱起了她,
走向卫生间。
“不用,我不想去厕所。”朱序惊道。
贺砚舟低声:“别尿了裤子更麻烦。”
他的气息吹在她耳畔,距离之近,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木调香。她脸颊无端发热,羞到不敢与他对视,只因两人目前关系半生不熟,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尤为暧昧。
仿佛被架在火上,浑身发烫。
索性眼一闭不管不顾,先解决要紧问题再说。
贺砚舟用脚尖顶开卫生间的门,将她小心放置在马桶前。
朱序单腿站立,重心不稳地晃荡了下。
贺砚舟忙扶住她。
朱序:“其实我不怎么想……”
“那行。”贺砚舟作势弯腰:“我抱你回去。”
“别……”朱序说:“那麻烦出去下。”
贺砚舟低头瞧了瞧她的脚,“自己行?”
“嗯。”
“门口等你,有事喊我。”
他说完转身出去,带上了门。没过多久,朱序单腿跳着出来,只是震动之下骨折那只脚仍剧痛难忍,最后到底还是由贺砚舟将她抱回床上。
贺砚舟在病房陪了她一阵子,仍然坐在床侧那把椅子上,同她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偶尔说话,偶尔沉默,直至她眼皮打架,昏昏沉沉入睡。
他最后何时离开的,朱序并不清楚。
早晨七点钟,酒店那边来了人。
朱序认得对方,是花店开业之初,给她送留声机的那女孩。她找人将朱序调至单人间,又请了位面相和善的阿姨照顾她,护理用品更是细心周到,连卫生棉垫都准备了一份。
一切安排妥当,她微笑道:“贺总交代过,医院方面无需担心,请朱小姐安心养着。我姓黄,是贺总秘书,您叫我小黄就行。”她将写着一串数字的便签纸交给朱序,“这是我电话,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立即打给我。”
朱序接过,笑着道谢。
待人走后,她将纸条放入床头柜的抽屉,不愿再扰他费心。
中午时,小周带了果篮来看她,并且拍了许多张婚礼上的照片给她过目。她走后,又换林源来。
他提前回了趟家,带着午餐。
林源仍心存歉疚:“饭菜是我妈做的。昨晚跟她讲了发生的事情,她就说这些天由她来做饭,我来送。”他把小桌推过来,饭盒一一摆开:“白灼菜心、糖醋里脊和大骨汤,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真别,本来也不能全怪你。”朱序怎么好意思。
“你就别客气了,我家本地的,做菜取菜都很方便。本来他们也要吃的,多做出来一些而已。”他带来两副碗筷,顺便和朱序一块儿吃了。
接下去的几天,都是林源送饭,偶尔他女朋友小雅也会一道跟过来。
小姑娘嘴甜爱笑,人还特别勤快。吃饭时,见朱序杯子里没水了,便拎着水壶出去,让他们先吃。
朱序由衷地感谢两人,看着林源:“其实我有个弟弟,比你年纪小一些。”
“在读书?”
“高中。”朱序说。
林源摆好碗筷:“我家就我自己,其实我特羡慕别人有兄弟姐妹,尤其是妹妹。”
朱序指了下椅子上的单肩包:“那不就是?”
包是小雅的。
林源摸摸鼻子,羞赧地笑了。
贺砚舟同黄秘书从走廊里走来,到病房前,他手扶在门框上,脚下一顿。
顺窄窄的玻璃窗瞧进去,病床前的桌子上摆满饭盒,朱序和那年轻男人面对面坐着,边吃边聊。
饭菜冒着热气,满室阳光,她脸上笑容极是灿烂。
贺砚舟脸色不大好看:“没安排人给做饭?”
“有的。就是平时您常用的那位厨师。”黄秘一脸为难:“但朱小姐不想给我们再添麻烦,就拒绝了。”
贺砚舟:“倒是不怕麻烦别人。”
两人光在门口站着,不推门进去,也不走。
黄秘跟着干着急,心说有功夫吃飞醋,您倒是往前冲啊。她很早以前就发现老板同这位朱小姐关系不简单,在医院盯了几天,知道里面的年轻男人经常来,但从两人聊天中偷听到,对方似乎是有女朋友的。
黄秘没忍住小声解释了句:“他和朱小姐好像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贺砚舟转头:“我想的哪种?”
黄秘吐吐舌,闭了嘴。
贺砚舟其实一早就看出来,可怕的地方在于,他极端到看见她同任何男性相处都觉得碍眼,单纯不想见她对着别人笑得那样甜。
他缓缓吸了口气,旁边黄秘小心翼翼问:“那还要让厨师继续做饭吗?”
“这不没饿着?”他转身走向尽头的电梯间,想了想:“接着做吧,兴许哪天想换换口味呢。”
朱序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出院时医生建议仍需在家静养两到三周。
赵斯乔来接的她,顺便送了份大礼。
朱序瞧着面前崭新的轮椅,皮笑肉不笑:“真是个好兆头。”
赵斯乔扶她坐上去,“没办法,公司需要您,请您克服一切困难,早日回归吧。”
目前公司各部门还不算完善,绿化工程部暂时只入职两位设计师,加上朱序,也才三人而已。必须尽快做出几套效果图及租摆方案,给到运营部,用作宣传和推广。
所谓绿植租摆,就是可以提供租赁造景服务的一种行业,不同于鲜切花寿命短、护理难的缺点,可租赁的植物多见于有土栽培,能为客户一站式地提供设计、搬运、日常维护和更换等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