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老人家想起什么,拍拍手上的面粉起身,让朱序稍等。
没多久,她慢慢走回来,把一本泛旧的相册递给朱序:“上次本想拿给你看的,可是记性不好,忘记放哪儿了。这不前些日子收拾阁楼嘛,在床底的储物箱里找到的。”
朱序翻开相册,一页四张照片,多数是两个男孩的合影。
她仔细辨认着,指着其中的一人:“这个是他?”
“对。”袁奶奶笑道:“砚舟要比卫暂高一些,也更结实。”
朱序一页一页翻看着,每张照片的右上角都被袁奶奶标注了拍照时间。他从一个脸上充满稚气的小朋友,逐渐蜕变成棱角感分明的小少年。
她心底渐渐浮现一丝奇怪的感觉,又暂时捕捉不到是何原因。
她盯着一张他蹲在院子里吃西瓜的照片,忍不住笑说:“他好黑呀。”
“岛上风吹日晒,孩子们都是统一肤色。”
相册慢慢翻至最后一页,她合起来。
顿了顿,又忽地展开。
她目光定格在左上角的一张照片上,少年坐在高高的屋檐,目光淡然地望着镜头。他头顶一片蓝天和随风扬起的树梢。
朱序紧张地抿了下嘴唇,喃喃道:“这张是……”
袁奶奶看过来:“这是升高中前的那个暑假,他上去帮我补屋顶。那时候脸最黑,后来回临城养了养,才慢慢白净起来。”
这个角度及这个眼神令朱序忽然记起了什么。15岁那年她第一次来北岛,曾在寺庙的围墙边,接受了一个男孩善意的投递。
她高高仰起脑袋,看见男孩皮肤黝黑、短发遮眉。
照片中的他与她记忆中的形象基本重合,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同高一初见时,那个脸庞清透、梳着极短寸头的男孩联系起来。
朱序蓦然转头,院子里集满了阳光。这一回,贺砚舟似有所察觉,也将目光投向了她。
两人默默对视,他忽地一笑,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朱序内心难以名状,摇了摇头,很久才将视线收回。
“袁奶奶,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
老人家笑容温柔:“拿去吧。”
午饭边吃边聊,大家都很捧场,把老人家做的饭菜一扫而光。朱序很喜欢吃那个海菜肉包,每个比她拳头还要大。
她吃了两个,又被袁奶奶硬塞了一个过来,朱序吃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偷偷放进贺砚舟的碗中。
离开时已过正午,整个小岛静悄悄。
贺砚舟拉着朱序的手,沿着海岸朝清风寺的方向走。
深秋时节,阳光非常毒辣。
他看了眼她揪在一起的眉头,把臂弯上的西装遮在她头上。
“看不见了。”朱序手掌托起西装领口。
“我帮你看路。”
“不会给我带到海里面去吧。”
贺砚舟搂紧了她的腰:“有可能。”
“又喂鲨鱼?”
“鲨鱼午休了。”
朱序笑了笑,把手放下来,西装完全遮挡住视线,鼻端是他身上溪水般清冽的香水味。
她安心地跟着他的步伐,他带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这个时间,寺内也寂静无比。
踏入门槛之前,朱序已将西装还给贺砚舟,整理了下着装。
两人去殿内上过香,又投了些零钱进功德箱。遇见僧人,贺砚舟停下来恭敬地颔了颔首,与对方交谈几句。
之后随便转了转,不知不觉走到东面的围墙。
朱序不禁抬头,枝桠上坠着密集的山楂果。她忽然想起来,15岁的那年,恰好也是这个时节。
“给你摘两颗尝尝?”贺砚舟忽然说。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他脱下西装递给她,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子挽到腕部。
朱序抬眼,这围墙足有三米高,墙面附着着湿滑的青苔,难以着力。况且他这身装束极为局限。
她阻止说:“不要上去了,有点危险。”
“放心。”
朱序表情严肃:“你老胳膊老腿的,可要小心。”
贺砚舟瞥过去一眼,淡淡道:“别找收拾。”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他抬脚踩住旁边有些弯曲的树干,借力向上,一脚蹬着墙面,同时抬起双手攀紧墙头,几步爬了上去。动作帅气而矫健。
朱序松一口气,站在下面仰着头静静地看他。
他西裤上沾了许多灰尘,鞋头也有划破痕迹。阳光顺树叶缝隙溜进来,投射在他脸上。
那成熟而硬朗的脸庞无法与当时的少年相重合,但她记忆中一些碎片却越发清晰。
好恨自己,怎会后知后觉到如此地步。
她大声问:“坐在上面能看见什么?”
贺砚舟狠狠一滞,垂下目光。
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午后,小小的她坐在古树下,问了类似的问题。那时她刚刚经历一场离别,亦不知将来的人生将会遭受哪些波折。
只是当时,她的样子纯真而美好,发丝飘在风中,那样柔顺自由。
贺砚舟没有回答,坐在上面沉默地望着她。
殿堂内钟声悠悠传来,他舌尖抿过下唇:“如果……”忽地一顿,没有说下去。
如果……
朱序想,怎么会有如果。
她只不过多走了一段布满荆棘的路,曾经幽幽怨怨,这一刻才发现多年兜转,仍然值得。
她偷偷擦掉眼尾的泪痕,开心地指向高处:“我要最大的那一颗。”
贺砚舟喉咙轻滚,嘴角微扬:“好。”他探身去摘,“接着。”
朱序捧起双手。
一粒饱满的红色果实在半空中划过漂亮弧线。
这一天,风微浪稳,阳光正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