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程灵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些人活在世上,连做梦都不配。
徐成凤看到她坐在那哭就来气,上去推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那个同学断?”
程灵只顾抽噎,根本没办法说话。
徐成凤把她的手机拿过来,扔到程灵面前:“你现在就跟他打电话!”
手机感应程灵的脸,屏幕自己亮起,程灵看到上面的时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徐成凤,眼泪还在往下淌:“现、现在?”
“现在怎么了?当着我的面,我才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程灵的手忽地一蜷,她没打算这样的,可她在电话里要怎么说?她慌得不行,握着手机迟迟不肯打电话。
徐成凤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烦,大步走到程灵面前高高扬起巴掌:“你打电话把他叫出来,银行卡一起还给他,从明天开始,不许你再跟他说话!”
……
程灵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电话里把沈弈约出来的了。
那么晚的天,她约他,少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电话里,他应得爽快,从语气里都能听出欢喜。
挂掉电话,程灵感觉自己浑浑噩噩的,已经成了一只提线木偶。她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她看到自己通红的双眼,还有红肿的眼皮。
幸好她约他的地方光线也没那么好,他应该看不清她的脸。
程灵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拿着沈弈给她的银行卡下了楼,徐成凤在后面半米外跟着。
她连怎么走过去的都不记得了,一路上,徐成凤还在不断地数落她胆子大,敢撒谎,偷偷报考学画画云云,她统统都听不见了。
一直走到那个广场附近,她看到了广场上,那颗巨大的榕树。
榕树下盘根错节,伞状的树冠投下浓重阴影,少年高挑的身影就靠在树干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垂落的祈福木牌。夜风吹过,木牌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一瞬间,程灵的心像是绑在一块大石头上,不断在下坠,下坠——她的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向前迈步的力气都没有。
她站在那看着沈弈的身影,半晌没动,徐成凤见她痴愣地盯着人家,更是冷笑一声,在背后狠狠推了她
一下,嘴里叱道:“去啊!”
这一推,让程灵从虚浮的梦境踏到真实的地面上,这一路上她都在幻想这是假的,是她压力太大做的梦,可是她没醒,她怎么还在向前走?
离沈弈越来越近了,他时而低头,时而靠在树上,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突然转过身来,高大的少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眉目都变得明亮,唇角挂起笑意。
“程灵,你怎么这么晚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个广场是他们经常见面的地方,每周末他来她家找她,她怕小区里有熟人看到,她就约他在广场见面。广场里有一颗百年的巨大榕树,几个人合抱都不够,这棵树活了这么久,大家都认为他是祥瑞之树,能给大家带来福气,还有人专门在树下祈福,所以这棵树挂满了祈福挂牌,风一吹,撞出很好听的声音。
程灵低垂着头,手在身前紧紧捏着,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她想开口,想说话,可是她的嗓子像是吞了一碗藕粉,她连嘴都张不开。
她半晌没说话,沈弈感觉不对。
“程灵,你怎么了?”
他关切地低下头,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想去看她的脸。
他的指尖刚触到她的校服布料,程灵就像被烫到般猛地后退。
他的手僵在半空,指节微微蜷缩,最终慢慢收了回去。
夜风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明明是热风,带起一阵刺骨的凉。
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程灵?是我让你不高兴了吗?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改的。”
她听着他的话,心里却像针刺一般疼痛,这么晚叫他出来也毫无怨言,明明她躲他,他却担心是不是他让自己不高兴,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却不得不伤害她,而他们还没有在一起,这只是个开始。
如果他们在一起之后呢?如果她妈妈将来再做什么事再次伤害到他呢?
这么好的少年,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纯净明亮,像太阳一样勇敢炽热。
这时,徐成凤的身影出现在广场不远处的角落,就那么死盯着她,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程灵唇角微微牵动,心中却像柠檬一样酸涩肿胀。
是了,程灵,那可是天上的月亮。
沈弈和画画,一个是远在天边的月亮,一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凡人怎么配拥有月亮?
所以不要再做梦了。
别做梦了程灵。
这场梦,就做到这里吧。
已经很圆满了不是吗?
“沈弈。”
她忽然抬起头,艰涩的嗓音,很努力才能发出一些音节。
她突然开口,让沈弈怔愣了下,却还是点了点头:“怎么了?”
月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照出她眼底破碎的决绝。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这话说完,仿佛全世界的跟着安静了一瞬,街道上的车流声,远处的说话声,世间一切都跟着消失不见,只剩下眼前的少年。
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仿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什么?”
程灵没说话,从口袋里把银行卡掏出来,递到沈弈面前。
她的声音冰冷而机械:“这个还给你,以后再学校里也不要跟我说话了,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
沈弈盯着那张卡,半晌,他喉结微动,忽然笑了。
“程灵。”他的笑声沙哑得不成调,“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程灵抿唇,不再废话,把银行卡扔在沈弈脚边转身就走。
转身的瞬间,她看到徐成凤站在广场角落的阴影里,嘴角挂着胜利般的冷笑。
手腕突然被抓住。
沈弈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强行把她拽回来,月光下,少年的眼眶通红,下颚线绷得死紧,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为什么?程灵?你为什么要这样?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什么话都好说,你不要这样行不行?”
程灵被他拉回来,被迫仰头面对沈弈。
她仰望他,像是仰望一轮遥不可及的月亮。
心脏开始变得钝痛,为什么还要来问她,为什么要给出一个具体的原因?她已经很累了,她难道不想要一个原因吗?凭什么她就不配学画画,凭什么她不能拥有想要的未来,凭什么她面对这么好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把他推远?
为什么,因为他们差距太大,因为她就是一个很烂也很差劲的人。
因为她的梦只能做到这里,所以他们的关系,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这一刻,程灵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变得冷硬,麻木。
“因为你这个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总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到令人难受。”
沈弈拉她的手顿了下,缓缓松开她的手腕,他一点点站直身体,面对面与她站立着,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那些挂在榕树上的祈福牌突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而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
“……什么意思?说清楚。”
程灵抬眼看他,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
“好,那我就说清楚: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我每次跟你说话都特别难受,我也受够了被你当成展示善良的工具,你所有自以为是的关心都令我厌烦,我本来是想从你身上骗点钱玩玩的,哪知道你大学还想考到我隔壁。”
她说着,又向后退了半步,她微仰着头,似乎为了让他看清她表上的嫌恶——
“一想到我还要跟你认识好几年,我就觉得反胃,恶心。”
燥热的夏,一瞬间,有风倏过。
榕树上挂的那些祈福木牌微微相撞,碰撞出好听的声音。
同时。
也将少年比木头还要嘶哑的声音,传送进程灵的耳朵。
——“行。”
这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少年眼眶发红,视线紧紧锁住她,像是要将她永远印刻进脑海中,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不会再找你。”
话音落下,沈弈转身就走,他个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大,运动鞋踩在被扔掉的银行卡上,咔一声,银行卡在抬脚的瞬间裂成两半,他看也没看,头都未回。
程灵站在原地,呆呆的,怔怔的,目送那个少年走远。
看着他的背影穿过广场,绕过遛狗的老人,最终拦下一辆出租车,身影消失在车里。
直到引擎声彻底远去,她才像被抽空所有力气般,整个人都脱了口气。
他真的走了。
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
一想到这里,程灵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拧住,拧得她站都站不稳。
她缓缓蹲在地上,按住心口,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往下落。
她忍着心脏的痛意,努力伸手,试图将碎裂的银行卡一点一点拼回原状。
对不起,沈弈。
往后的日子,希望你一切都好。
希望你永远像太阳一样炽热,用你的赤诚勇敢与命运对弈。
希望这世间所有的风风雨雨,都能为我的少年让路。
最好……好到根本想不起我是谁。
好到某天偶然听说“程灵”这个名字时,你会疑惑地问:
“那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