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怎么能算了?那你这大半年的努力都算什么!?”
沈弈不同意,猛地站起来,在原地走来走去:“你四年学费多少钱?”
程灵懵懵地说:“怎么也要五万吧……不过也不用那么多,先把第一年交上就好了,我会想办法赚学费的。”
“这助学贷款我来办算了!我办好了,把学费打给你……”
“可是你怎么会需要办贷款呢?你家里肯定会问的,到时候你能怎么说?而且我听说有些学校贷款是直接划走的,你……”
沈弈看了眼天色,把蹲在墙角的程灵拉起来:“算了,反正距离高考还有几个月,先别管那么多,总
之你先别难过,这件事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还有,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闷在心里,好吗?”
程灵认真听着他的话,一边听一边点头:“好……”
可是,此刻的程灵想,或许她始终都没有做到这件事,没办法把心里的事全部告诉她,又因为这样总是伤害沈弈,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
那天他们如常回到家,就好像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有睡觉之前她才会反复回想这些事,回想灰暗无光的未来,她一直想到自己的心脏不舒服才肯睡觉。
一直到周二那天下午放学,所有人都去吃饭准备上晚自习,沈弈把她叫到天台上,然后,递给她一张银行卡。
“给你。”
程灵看着少年递来的银行卡,愣然着没有收。
“这是……什么……”
很明显这是银行卡,可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助学贷款呀,拿着咯。”
沈弈把银行卡塞到她手里:“反正你是打算借助学贷款的,你又借不来,当我借的好了。不过说好了,这是借你的,不是白送你的,你怎么都是借,你拿着慢慢还就是了。”
“……不,那怎么行,这是你的钱……而且五万块,我……”
程灵脸色涨红,一想到这卡里有那么多钱,她吓得根本不敢接。
沈弈单手揣在口袋里,另只手摆了摆:“想多了,没有五万,你说的嘛先交第一年就够了,剩下的钱你会赚到的,所以这里面只有三万块。”
程灵面色一松,可是三万块,仍然不是个小数目,她一想到这沉重的债务,就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她垂头,期期艾艾地说:“只交第一年,那也……用不了三万块……”
“你想,刚上大学肯定很忙的,你什么都不熟,哪那么容易攒下大二学费?而且你总要生活啊,还有买画材之类的,多备一些,给你一些喘息时间,你嫌多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没有,给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嘛。”
少年说得眉飞色舞,似乎也在为自己的深思熟虑感到自豪,晚霞将他的白衬衫映得红红的,像是少年炽热的心在烧。
他说的这些程灵从未考虑,听他说了又觉得很羞愧,明明是自己的事,她从没深想过,竟还要别人来替她做打算。
“可是我……这太多了,我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还上。”
沈弈的提议处处为她考虑,而且和沈弈认识这么久,她知道他的为人,既然借她,就绝对不是作假,只是她实在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收下。
“那怎么了,程灵,你还怕自己跑了不成?”
沈弈双手搭在天台边上,唇角高高扬起,笑得十分肆意。
“不是还有一辈子呢?我都在,慢慢还。”
……
程灵收下了烫手的银行卡,虽然仍觉不妥,可是想到他说的话,难道她还能跑了吗?她还会不还他吗?这样想想,又对自己有了信心。
是的,她会还上的,她也总会在沈弈身边。
一切都只要等校考到来,只要等时间过去,高考结束,度过暑假,上了大学,她就可以和沈弈永远在一起了。
银行卡的密码是他们两个的生日,070907,首尾相接,寓意怎么样都是他们两个,这是沈弈专程设的,他特别喜欢这个密码,还臭屁地问程灵觉得怎么样,他是不是天才。
程灵只是弯唇笑,可是心里,的确也是喜欢的。
本来一切都会按照预想的那样美好下去,直到有一天周末,徐成凤在她房间发现了银行卡,以及她的校考准考证——
程灵从卫生间回来,看到徐成凤面色阴沉坐在她书桌边上,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一想到房间里放着什么东西,程灵瞬间有些心虚,脚步也慢慢停下。
“妈,你怎么进来了?”
“我问你,这是什么?”
她把银行卡和准考证拍在桌子上,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程灵的心中已经有了预感,然而在她看清后,脸还是瞬间白了。
她站在门口,身上因为害怕而不自觉颤抖,连手都没法握成拳头。
可那一瞬间,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问你话呢,这准考证怎么回事,榕美又是怎么回事,这银行卡又是哪来的,是不是偷的?是不是偷的???”
第64章 第六十四场雨高考结束后,我们在一起……
“不是!不是偷的。”她大声地反驳,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被发现,短暂的害怕过后,她反而变得坦然。
就算被发现怎么了?她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她做这些事,没有伤害任何人。
程灵走过来,想将准考证和银行卡拿走,却被徐成凤按住手腕。
徐成凤死盯着她,略微发浊的眼白瞪出来:“那这校考又是怎么回事?你一直在偷偷学美术?当初家里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们没有那个钱供你读学那烧钱的东西!”
程灵瘦弱的身子站在原地,那么瘦,身上却有扛下一切的勇气。
她想到沈弈给她的银行卡,声音一下变得平静,勇敢,且无畏:“我不用你出钱,我会自己负担。”
徐成凤突然笑了,表情变得很奇怪,她缓缓地,怪声怪调地说:“行啊,你长大了,长本事了,凡事都能自己拿主意了,家里的话你也不用听了,那我们对你来说还有什么用,是不是可以去死了?”
程灵不明白:“你何必这样说?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我难道不能自己决定吗?”
“呵……你决定?你才多大,倒是做起我们的主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这钱是哪来的?是不是不干不净赚来的?为什么你周末不回家?你之前总跟那些男同学鬼混,到底干什么去了?”
程灵表情都变了,她不明白明明是亲生的妈妈,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么难听的话。
“妈!这个钱是我同学借给我的!我会还给他的!”
“哦,是吗?你们是什么同学,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借钱给你?那个男生叫什么?你们好多久了?我倒要去学校问问,你们这学校一天天不教学生读书写字,都在教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事情,十七八岁搞破鞋,你们老师就是这么教学生的!?”
一听到徐成凤要去学校找老师,甚至有可能大闹教室,程灵脸色都变了,她知道徐成凤不是威胁,她完全干得出来,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看她在学校里发疯,让她成为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她觉得崩溃,简直要被徐成凤逼疯了,除了大声抗议几乎不知道还能怎么阻止她。
“没有早恋,我都说了不是早恋,你去学校干什么,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啊!”
“我不管!你现在立刻马上跟那个男生断
掉,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赶紧给我断!你把钱还给他,不许你再跟他有来往!”
“为什么啊!他明明在帮我,他为我考虑,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明明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让我跟他断什么啊!”
“你看看你不要脸的那个样子!别人给你钱你就要,你知不知道人家会怎么看你!一个女孩子没自尊没家教,一点点钱,随随便便就能买到你,说出去好听吗?程灵,你怎么那么贱哪!”
她一句又一句话像巴掌一样扇在程灵脸上,简直像有火在脸上烧,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一直梗着脖子看着地板,连头都抬不起来,手扶着书桌一角支撑自己,闷着声不说话。
可是有什么好说的呢?徐成凤的话固然难听,可是,她说得真的不对吗?
仿佛有万千道声音同时在她耳边质问她:程灵,你怎么那么贱!?你怎么那么贱!
“我现在就给你们老师打电话,我问问那个男生叫什么,我要找他的家长,问问他们是怎么管教他们儿子的,不好好上学成天勾搭小姑娘,平白无故谁我们三万块钱,他们想干什么!?”
徐成凤说着就掏手机,已经拨出一个号码,程灵连忙上前按住徐成凤的手,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别打电话,别打!”
徐成凤把手臂拉远,不让她碰手机,跟她僵持着:“我问你,你跟不跟他断!”
程灵心想,这个电话一定不能让她打出去,就算嘴上答应一下也没什么,她连忙答应:“我断,我跟他断!”
徐成凤这才把电话挂断,表情缓和下来:“这样就对了!我告诉你,跟他在一起你没有好下场,人家是什么样的家庭,人家瞧得上你吗?你连学费都要借人家,你这辈子都矮人家一头!”
见她松口,程灵整个人也松下来,胸口闷闷的说不出话。
屋子里面开着风扇,书桌挨着窗也开着,可空气还是闷闷的,没有一丝流通。
闷得像是一罐搅不开的蜂蜜。
她说:“你出去吧,我要看书了。”
徐成凤起身,程灵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将一沓暂时不看的卷子盖在银行卡和准考证上面,闷着头准备学习。
在她的书桌上,还放了一幅她第一次得奖的画,她一直摆在那激励自己。
徐成凤看见那幅画,又见她这副闷着不说话的样子,气又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今天的事完了?我问你,校考的事怎么说?”
程灵握紧手里的水性笔,捏了又捏,没吭声。
徐成凤上来在她脑袋上推了一下,几乎要把她按在书桌上:“我问你话呢!”
程灵被她一推,火气也冒了上来,回头大声跟徐成凤争吵,她太急,嗓子都哑了一下,眼里有泪花闪动:“你又想干什么!你让我跟同学断掉,我都答应你了,画画的事我又不要你出钱,那是我爸赚的钱,又不是你赚的,你凭什么管我!”
徐成凤被她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瞪着程灵:“凭什么管你?你说凭什么管你!你爸赚的钱不是家里的钱?这些年家里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不知道吗?你说你画出什么东西来了,你有那个天赋吗?能换出钱来吗?学完怎么了?还不是跟废物一样!你说不用我们出钱,你拿什么保证,你又能靠什么赚钱,啊?出去端盘子人家都不用你!钱不够了给你擦屁股的是谁?还不是我们!你都这么大了,指望不上你挣钱,还要给家里当累赘,你说生你这么个废物有什么用啊?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废物!”
程灵脸色涨红,憋着气,呼吸急且短促,随着她一句又一句的骂声,眼泪也止不住向外冒。
“你有什么脸哭?背着我们偷偷艺考的时候,你想过这个家吗?你爸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天黑了还没回来,没日没夜给人干活,发了工资都供你画画,你可真是个大小姐啊,命好有人伺候,说学艺术就学艺术,我说程大小姐你能不能懂点事,别整天活在梦里行不行?能不能想想别人是什么家庭,你又是什么家庭。”
徐成凤大步走出去,翻箱倒柜不知道找出什么,又大步流星走回来,把一个白色药瓶砸在程灵身上:“你自己看看!你爸每天吃最便宜的药赚钱养你,每天半夜咳咳咳跟要死了一样。你连学画画都是用你爸的腿换来的,现在呢,你是不是想要你爸的命!”
程灵接住这瓶药,这药还是她跟程正刚一起买的,五块钱一瓶,一瓶里面有一百多粒,主要是清肺止咳,但他吃了快一年都不见好,可能……他根本不是简单的咳嗽。
徐成凤没有说谎,程正刚每天忙得只有自己早上起床时才能匆匆看到他一眼,有时候甚至看不到他。想到他一瘸一拐的样子不断卖力气给人干活,还有他总是破破脏脏的衣服。程灵程灵让他买新的,他说自己干活不用穿那么好,他要赚钱给程灵买裙子穿。
想到这些,程灵紧紧捏着这瓶药,自责像针一样扎满她的心脏,她很想大声喊出来,她不是废物,她不是废物!……可是呢?她有什么能力?她能赚什么钱?徐成凤说的没错,她确实是累赘,只会家里增添负担,把父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拖垮的累赘。
被家里逼着放弃美术时她不甘心,不甘心,所以那些灰烬不散,变成了烧不尽的野草,又重新冒出头来,她偷偷去学,把所有能画画的时光当成逃离生活的绳索,如今绳索爬到头,触手就是另一片天空,可她真有那个资格活在另一片天空吗?会不会那个地方根本不属于自己?
徐成凤每一句都没骂错。她非要学自己不配学的东西,摆不清自己的家庭条件,是她脸皮厚,不知羞耻,不要脸,真的收了沈弈的钱,又自私地只想着自己,从未掂量过自己什么家庭,会给家里带来多大的压力。
她本就是活在水缸的鱼,只能困在这一方鱼缸里。
而沈弈来自波澜壮阔的海,他生活的地方无边无际,跟他在一起,总是让她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出身,让她以为自己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跳脱这方鱼缸,游进那片拥有他的、更广阔的大海里。
可是她忘了,鱼缸外面不是大海,而是没有水的土地。
她要怎么游到大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