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起床单被套,掉出两只发夹三个发圈以及几枚正方形小片;曲邬桐简直要抓狂,不知道梁靳深把这些细节写进游戏是有什么险恶用意,脸在发热。
幸好帕里斯什么都不懂。
打开冰箱,气泡水和果汁摆放得整整齐齐,帕里斯把这些珍贵水源放进红色背包。
曲邬桐灵光一现,或许——这是番茄生长必需的水分吗?
只可惜帕里斯身无分文,凑不齐回城的车票,只能将这个假想留到下次再验证。
继续翻,帕里斯从书桌抽屉里又翻出租房合同,水电账单与简历。
泛黄的纸张上字迹也模糊,曲邬桐眯着眼睛辨认好久,什么都看不清。
她好像从未看清读懂梁靳深。
水声停歇,曲邬桐手忙脚乱地退出游戏,搞不懂自己难得支持一下他的事业,为什么莫名混成了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梁靳深轻手轻脚地在她身旁躺下,关灯,没有了酸甜的烛火照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常青藤的气息将她缠绕,曲邬桐心烦意乱,第一次察觉自己的愚笨,解不出游戏的谜底。
睡不着。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曲邬桐将失眠的原因归咎于今日的情绪波动。
在自己的这半边床榻上翻滚,一想起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她就更烦。
腰忽然被搂住,梁靳深不知道是也失眠还是被她吵得睡不着,拽住她抱进怀里,声音很轻很缓慢,被睡意浸泡得松软,“睡不着吗?”
“嗯。”曲邬桐声音也跟着变低,头靠在他肩上,有点沮丧,总觉得这一天真是太坏了。
“聊聊天吧。”梁靳深强撑着睡意,摸摸她的脑袋,手指很轻柔地为她捋着头发。
“聊什么呢?”其实很想问与“AppleRhapsody”有关的话题,可她还是忍住了,难题要自己破解才有意思。
曲邬桐闭上眼,今晚餐桌上那堆话语的余音似乎还未散去,“可以跟我讲讲你的妈妈吗?”
动作一顿,梁靳深抿了抿唇,潜藏的逃避型人格作祟,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曲邬桐就开始后悔自己不合时宜的多嘴。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到无话不谈的程度,不是吗?
可梁靳深还是讲了,在不停歇的雨声伴奏中,
他的声音湿漉漉的。
“我的母亲是先天性耳聋,经人介绍与我父亲结婚,然后就有了我。”
“让我母亲喜出望外的是,我拥有着健康的听力;她不能分辨前后鼻音的差别,以为‘shēng’与‘shēn’是近似音,将我取名为‘深’。”
他们之间的关系具有滞后性,都结婚好几个月了,才慢半拍地彼此介绍家庭背景与父母。
“我十一岁时,我的母亲车祸身亡。”
“我印象中的母亲有着一双很漂亮的手,打起手语来像是舞蹈中漂亮的手部动作。但做裁缝也免不了与针线磕磕绊绊,留下了一些茧与疤痕,碰起来像是法兰绒的触感。”
“以至于我现在并不购置法兰绒材质的衣服。”
“不然总会想起她。”
曲邬桐用力,环住了他的腰,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去世时手上还攥着一张超市小票,被我父亲当成遗物带回家,下半截的字迹**涸的血液模糊,我辨认了很久也搞不清打折的临期卫生巾是什么价格。”
“只能注视着热敏字迹一点一点褪色暗淡,与我的记忆一样。”
“可能是因为我与母亲只能用手语交谈的缘故,我并不习惯用声音与语言描摹她,回忆她。”
烂好人情结发作,曲邬桐不知如何答复,搞不懂是应该安慰他还是将话题揭过,只内疚自己太不会选择聊天话题,环紧了他,双手在他腰后系了个热烘烘的结。
“我会努力替你记住的,”曲邬桐闷声开口,“记住与你的妈妈有关的这一切。”
“谢谢你。”他的声音很轻,低头在曲邬桐额头上落下一吻。
或许是今天提及了太多与“出租屋”和“手语”相关的字眼与画面,曲邬桐迷迷蒙蒙中,在梁靳深怀里,伴着雨声,脑袋里那一个险些被彻底删除的晒后傍晚忽然又蹦出来,张狂地叫嚣着。
大三下,应该是八月底开学前,曲邬桐最后一次光临梁靳深的出租屋。
她摊在床上提前准备着其实已烂熟于心的保研专业课资料;而梁靳深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和手语教材整理着课件。
新学期,梁靳深申请负责了一个志愿项目,去特殊教育学校为小朋友们上社团活动课程。
风扇摇头晃脑,总是偏爱曲邬桐,更长久地注视着她;对于梁靳深只是匆匆一瞥,他的脖颈沉默地淋漓一片。
对着电脑,他一点一点将课件修改得多彩些,将活动设置得有趣些;时不时抬起双手耐心对着照着手语教学视频一遍遍打着手语,修正自己的手语表述。
日薄西山,阳光是稀释的黄油,薄薄地抹在玻璃窗上;梁靳深的手影映在画满不知哪一任租户留下的涂鸦的墙上,像是童年曾沉迷的手影魔术。
走神,白墙是幕布,他的手语是跃动的文字,曲邬桐尝试研读,皱着一张脸,还是无法破译。
“手语会很难吗?”忍不住问,她偶尔会撞见梁靳深打手语,读不懂而产生的置身事外的感觉有点糟糕。
“不难。”他的动作一顿。
“你可以教我手语吗?”好学与好奇是曲邬桐始终保持且珍藏的宝贝习惯。
“你真的要学吗?”梁靳深有些犹豫,回头看她,头发蔫蔫地耷拉在额前,模糊了眉眼,
急忙直起身,她信誓旦旦,“嗯!我要学!”
“那……”长久地停顿,梁靳深看着她明媚的眼睛,明知她只是一时兴起,却还是松口,“我先教你一句手语吧。”
身子向前倾,曲邬桐的头发被风扇吹得蓬松,“好!”
“你读懂了这句手语后,我再教你其他的。”喉结滚动,梁靳深眼神飘忽。
又点头,曲邬桐干劲十足。
放学时分,窗外有小孩结伴热闹跑动,牵连窗户微微震颤;这家抽油烟机与那家电视机的工作声响混杂在一起;阳光越来越稀薄,可逼仄出租屋中的燥热并没有因此而减轻一分。
脸在发烫,梁靳深被晒得好热,脸在发烫,他猜想自己或许是中暑了,不然怎么会有晕眩的错觉。
梁靳深先伸出右手食指对着自己的胸膛。
一起拇指将拇指伸出,抬手,微屈,指尖抵着下巴两侧,轻轻点头;再单独向上举起食指;并拢立起食指与中指,然后碰了碰嘴唇。
左手也抬起,双手拇指与食指指尖分别相碰,环成一个圆形。
结束——
高估了自己的天赋,曲邬桐云里雾里,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尝试跟练,却一不小心就将手指拧成了麻花。
“可以再一遍吗?”抿嘴,曲邬桐垂头丧气地请求。
梁靳深又重新打了一遍这句手语。
可她还是没记住。
于是又一遍。
梁靳深打了三遍这句话的手语,太阳伴着他的手部动作一起落下,室内很昏暗,几乎没有任何光。
蹙眉,曲邬桐摆弄着自己忽然变得迟钝的两只手,脸上的神情比做奥数时还认真。
“我饿了,”他先放弃,“先出门吃饭吧。”
不服输,曲邬桐从床上站起,手还在乱动个不停,“等我读懂了这句话,你真的要教我学手语哦!”
梁靳深点头,伸手将她被吹得浮躁的头发捋到耳后。
曲邬桐的三分钟热度让她认真找了一周的答案。
第一个字是“我”,第三个动作是“一”吗?
回忆中他的动作一不小心就只剩七零八落的碎片。
连蒙带猜,曲邬桐不像在读手语,倒像在玩小学时语文试卷上的连词成句的游戏,可怎么拼凑都好像组不出一句话。
很落俗地,曲邬桐在电脑搜索引擎中输入“‘我爱你’的手语”。
网速很慢,页面一卡一卡地跳转,她咬着唇,构思着如果答案这是如此,她要怎么委婉地拒绝梁靳深。
一整页的相关信息链接终于蹦出,曲邬桐屏住呼吸,假装毫不在意地查看。
只可惜一个屏幕的参考答案没有一个与题面是吻合的,曲邬桐点击右上角的叉号,关掉自己不切实际的假象。
秋天到了,她还是读不懂,还是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曲邬桐再也未光临过那一间出租屋,也错失了一探究竟的好时机。
周一,早班,曲邬桐闭着眼睛刷牙,脑袋摇摇晃晃。
满嘴清凉薄荷气息也无法将她从睡梦的余韵中彻底唤醒。
睁眼,漱口,眼睛不自觉地瞄向镜中站在一旁的梁靳深那细长的手指。
忍不住,曲邬桐开始怀疑自己那一段记忆是否是杜撰的,还是实则只是昨夜一场不太美的梦。
“喝咖啡吗?”
梁靳深动作比较快,习惯性擦拭干净洗手台后就开始准备早餐。
洗面奶泡泡将一张脸都覆盖,只露出一双横飞的眼睛,曲邬桐终于不困了,眨眼,“我要冰美式,两泵浓缩。”
“欧包还是贝果?”
“贝果。”
“牛油果,溏心蛋和培根?”
“培根换香肠。”
“好。”
“辛苦啦!”
又是普通的婚后一天。
第20章 Level3.4-60%
周六,一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