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得太近,他的间歇性五音不全又复发。
深呼吸,当惯了好学生的曲邬桐对于错误的容忍阈值降得很低,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失误总能把她惹的跳脚。
察觉到自己话语的生硬,她顿了一瞬,舒缓语气,重新开口,“再来一遍。”
梁靳深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好学生的角色,努力跟上她的节奏,与她四手联弹,与她弹奏《路小雨》。
“你有看过《不能说的秘密》吗?”憋不住一会儿,曲邬桐就一心二用,与他搭话。
“看过。”
因为这首钢琴曲,梁靳深才去看的这部电影。
“从琴房到教室。”故意只说半句,曲邬桐等他的答案。
不枉梁靳深在那个夏天看了十二遍的《不能说的秘密》,肌肉记忆版的开口回答:“一共一百零八步。”
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曲邬桐满意地提腕收尾。
“你有不能说的秘密吗?”
依旧在琴凳上坐着,曲邬桐收起乐谱,佯装随意地询问。
侧过脸,梁靳深看着她,她耳边微微摇晃的耳环比窗外的月亮还明亮。
“目前或许是有的。”
他加了很多限定词。
对他的目光很敏感,曲邬桐嘴巴发干,忍着不自在的情绪张嘴试探:“跟陈沛沛有关?”
皱眉,梁靳深疑惑,“怎么可能。”
忽地笑了一下,曲邬桐随手翻阅着装在文件夹塑料隔层中的一张张轻薄的琴谱,低头,睫毛盛起月光与他的目光。
“大家不是都说你们俩谈过恋爱吗。”她压低语气,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没有。”梁靳深急切地反驳。
他很窘迫,语速加快,“我和她没有任何感情纠葛。”
“那大家为什么都这么说。”
“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没有和她谈过恋爱。”
“你没有喜欢过她吗?”
“没有。”梁靳深斩钉截铁地回答。
合上厚厚一本文件夹,三十节钢琴课所学的所有琴谱一齐压在她膝盖上,拽住曲邬桐飘飘然的心情。
“那你为什么不澄清。”
梁靳深沉默一刹,横平竖直地回答,“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需要澄清?”
“而且,因为对方是女生,涉及情感问题,如果我贸然澄清,可能会为她带来更多的烦恼与揣测。”
“陈沛沛正常地进行了几段恋爱也已经结婚了,其中当然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以为大家都已经了然了。”
叹息,曲邬桐有一点难以言说的羞愧,“不回应在某种程度上总是会被人误读为默认。”
梁靳深总是那么干净那么正直那么贴心,在他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很容易丛生。
“你很在意是吗?”梁靳深后知后觉地懊恼。
什么干净正直贴心全部都被丢在脑后,此刻他只在乎他的这些绯闻是否让曲邬桐烦恼或伤心,是不是曾将她从他身边推远。
点头,曲邬桐不出声。
“你……”梁靳深犹犹豫豫,“你吃醋了是吗?”
脸有点热,她迟疑着,摇头又点头。
“对不起。”脸上的神色黯然,梁靳深后悔自己的高高在上与置身事外。
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为曲邬桐一人召开新闻发布会,“陈沛沛与我清清白白。”
“她不喜欢我,甚至会有些讨厌我,那些绯闻都只是空穴来风罢了。”
竖眉,曲邬桐终于舍得抬起头,“她干嘛讨厌你?”
她的胸膛中悄然攀升的不舒服的情绪与“爱屋及乌”这四个字有关吗?
第43章 Level8.285%
不主动也不愿意在背后嚼人舌根或议论别人,这会让梁靳深联想到伴随成长过程的络绎不绝飘进他耳朵里的那些与自己有关的恶意揣测与评论。
拿起她手中的装满琴谱的文件夹,他牵住她
的手,温和地笑笑,习惯性地息事宁人,“讨厌我自然是因为我有值得讨厌的理由。”
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曲邬桐伸直五指,幼稚地与他攀比手掌大小。
平心而论,梁靳深的手比她的手更适合弹钢琴,细长漂亮,轻而易举地就能在黑白琴键上横跨十度。
“你太没脾气了。”曲邬桐模仿他的语气与语速。
这是曲邬桐第二次对他说出这句话,梁靳深的心脏轻轻一跳。
一中礼堂,十八岁的曲邬桐与梁靳深各自坐在自带的蓝色塑料小板凳上,并肩坐在一班第一排。
又是一年一度的雅典娜助学金颁奖仪式,但因为高三学习节奏紧张,一中领导将颁奖仪式与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表彰合并召开。
梁靳深以雅典娜特等助学金获奖者的身份坐在第一排,而曲邬桐也对于自己期末考全县第一名的成绩很满意。
颁奖台上,陈沛沛的珍珠项链耳饰与当季最新限定名贵礼服太过闪亮,吸铁石一般招来纷纷议论。
大小姐高高在上,自然什么都听不到,只需要在乎自己的脸侧向哪一个角度拍出来的照片最漂亮。
尽管曲邬桐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埋头做题,依旧都能听见周边不停翻涌的细碎讨论,
悄悄瞥了眼身旁认真看着膝上摊着的那本课外杂志的梁靳深,曲邬桐想,他肯定听得比她清楚。
或许是又一次超过他的好心情纵容,也可能是耳边的流言蜚语太过难听,曲邬桐忍不住开口,没有前因后果地询问。
“你会厌烦这些声音吗?”
察觉自己的贸然与冒犯,曲邬桐迅速垂眸,眼睛聚焦在笔下的那一道磁场题目,佯装刚才开口的不是她。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的声音飘向梁靳深。
“会。”
手背浮现青筋,梁靳深的声音平淡。
梁桥与陈青的失聪让他们拥有了对于一切好的坏的讨论都熟视无睹的能力,但梁靳深无法自然地继承这一能力。
从有记忆起,梁靳深听过各种版本各种表述的“他父母是聋人”这句话。
幼儿园时,牵着陈青满是茧子与疮口的粗糙的手,他目睹一个个玩伴听见这句话后避祸一样地远离他;而陈青丝毫未察觉,依旧笑着替他给大家分糖。
小学初中时,梁桥参加他的家长会,这句话又响起,那些上一秒还羡慕他的成绩的家长同学下一秒就露出同情的目光;梁桥什么都听不到,骄傲地一遍遍查看他的成绩单。
高中时,这句话的变式与陈宇存的善心一同泛滥,“陈沛沛”这三个字与梁靳深形成强关联,被反复提及。
梁靳深有时很好奇,陈沛沛一天会不会需要打几十个喷嚏。
搞不懂,他每学期就一次与陈沛沛碰面的机会,满打满算三分钟碰面时间,唯一的交集动作是她递给他奖状,他接过她的奖状,甚至没有任何一句对话。
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联想并编织出那么漂浮的故事来的。
当然也会烦,特别是在曲邬桐路过这些言论的时刻,梁靳深几乎无法呼吸;可是要怎么开口解释呢?
坦白他与陈沛沛之间的毫无关系,澄清与他家庭相关的谣言;他手足无措,哑口无言。
从未有人教过梁靳深要如何对此开口,他只能模仿着堵住耳朵,佯装听不见。
在曲邬桐问他的这个瞬间,梁靳深的心脏如超新星爆发一样爆炸,残骸在胸膛中流浪,磕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生疼。
“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曲邬桐最后落下的那一个音上扬着,很疑惑,“你可以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情绪和不满说出来呀?”
被她的话骤然抽去骨骼,她的声音离他那么近,而他瘫软成为渺小一粒尘埃,声音发涩,“我不知道怎么说。”
继续提笔计算,别在耳后的头发掉下,遮住她的脸,“我不喜欢、不是这样、不要再说。”
“这三句话不是很简单就能说出口的吗?”曲邬桐纳闷。
她一向自我,认为自己只需要完成这个独属于曲邬桐的人生Online游戏的主线任务就足够,其他支线与NPC都一样无关紧要。
梁靳深被她的话钉在原地,那一整页的杂志内容飘过,他什么都记不住。
“你太没脾气了。”
台上的校领导念着高二期末考的单科状元领奖名单,听到自己的名字,曲邬桐合起练习册,小声地嘟囔着。
脊背上冒出好多汗,贴住短袖校服,梁靳深将这一截与曲邬桐的短短对话一笔一画认真刻在心上。
她是他关于勇气的启蒙,心脏的震颤与说话时喉咙的震颤同一频率。
梁靳深无可救药地爱上曲邬桐。
至此,他开始尝试驳斥那些让他不舒服的言论,依旧温和地笑着,只是说出口的话语分量很重。
渐渐地,校园中的讨论越来越少,至少梁靳深再未当面听见那些杂音。
他借了曲邬桐的光,将自己形塑成让自己舒服的模样。
“那些奖学金,我从来没用过的。”
任由曲邬桐研究他的掌纹,梁靳深忍着痒开口。
“嗯?”她没反应过来,一双雨后青青的眼睛向上望着他。
“雅典娜助学金,我没有用过。”他解释,“尽管陈叔是好心,但是我和我父亲都并不认为我们是需要被资助的状况。”
“我父亲和我商量,把那几万块钱全部换成了金子,在陈沛沛升学宴上当成赠礼归还给她了。”
“那她怎么还讨厌你!可恶!”曲邬桐簇着眉,小声念叨。
一口气将所有事情都坦白,梁靳深心脏松快多了,笑着回答:“她讨不讨厌我,我都不在意。”
“那你在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