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地迟顿,梁靳深眼神游移,被曲邬桐一晃一晃的耳环勾住,诚实回答:“在意你。”
这下轮到曲邬桐不说话了。
暧昧的沉默像交接球一般在两人之间降落又传递,稍不留神就会被砸得头晕目眩。
尽管如此,谁都不舍得撒手,也不舍得起身,离开这个夜晚。
“你怎么黑眼圈那么明显?”
明明是老板,却总是与曲邬桐一起踩着点打卡上班,孟近年心情颇好地与她搭话。
掩着唇打着哈欠,她蔫蔫地回答:“昨晚没睡好。”
又折腾太晚了。
“对了,”孟近年想起什么,冲她说:“我找了点关系打探了一下,你老公找Issca并不是谈合作。”
她顺口反问,“那是谈什么?”
耸耸肩,他照着办公室的玻璃墙,龟毛地整理着领带,“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不会是去找Issca做心理咨询的吧。”
拐进各自的办公室,曲邬桐被他从“情投意合”的美好婚姻假象中唤醒。
坐在办公桌前,从包中摸出保温杯,里面是早上梁靳深鲜榨的番茄汁,她小口抿着,沉思。
与陈沛沛有关的结被他冷不丁在昨夜解开,骤然的松弛差点让曲邬桐忘却他们之间存在的细小却让人硌硬的结——比如“AppleRhapsody”,再比如Issca。
这颗榨汁的番茄好像有些太酸了,曲邬桐唇齿都发苦。
梁靳深找Issca干嘛呢?
这个问题就像是卡在眼睑内的隐形眼镜,让曲邬桐无能为力的难受。
并不是说她对他有多强的掌控欲,只是,Issca与她都是心理咨询师,Issca甚至与她们算得上竞争对手,曲邬桐找不到梁靳深躲着她与Issca私联的合理理由。
下午,手机跳出梁靳深的消息。
[梁靳深:晚上临时需要加班,不能回家陪你吃饭了,你自己也要记得吃晚饭。]
[梁靳深:冰箱里还有一点咖喱和卤料,加热一下就可以吃的。]
烦闷,曲邬桐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响,只回了一句“我在外面吃”。
梁靳深依旧温
和,快速地回复了个“好”的简笔小鹿表情包。
时隔一周,曲邬桐再一次在晚餐时间光顾办公楼下的轻食店。
叉起依旧不讨人喜欢的西兰花胡乱塞进嘴里,低气压让她最爱的油醋汁都变得寡淡。
吃不下,又舍不得浪费,皱着眉,曲邬桐屏着气,将所有讨厌的绿叶菜一股脑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嚼就咽下,匆匆结束晚餐,开车回家。
解锁电子门锁,屋内漆黑一片,按亮灯。
曲邬桐弯腰换鞋,想着那天或许不应该拒绝梁靳深提出的养一只小狗的邀请。
靠在地毯上的懒人沙发中,兴致缺缺,曲邬桐捧着手机打开“AppleRhapsody”。
游戏画面中的钻戒广告还在广场大屏上播放。
抿唇,梁靳深至今没有教她手语。
带着帕里斯扭头就走,哼,她才不在乎他是喜欢番茄还是苹果呢。
回家,游戏中的公寓与她此刻所在的公寓一样让人感到孤独。
帕里斯丢下书包,拿出那一盘印着番茄样式的磁带。
被它提醒,曲邬桐短暂退出游戏,查看了一下快递进度,那一个二手磁带机预计后天就能到达。
重新点开游戏,帕里斯依旧乖巧地在家中等她。
第无数次地毯式搜索这一间公寓,帕里斯气喘吁吁,不一会儿就精力耗尽,饿得前胸贴后背,瘫倒在床上。
曲邬桐急忙从背包中翻出营养剂喂它喝下。
在外晃荡的这几周,帕里斯的胃口被各式各样的美食惯坏了,对着绿色的营养液不情不愿地苦着脸喝下。
恢复精力,可帕里斯却没有继续解锁磁带的心情了,垂头丧气地趴在厨房窗台边,对着那一株可望而不可及的番茄失神。
不舍得为难帕里斯,曲邬桐退出游戏,捏着手机,却不知道要干嘛,沉默地看着手机黑屏。
黯淡的屏幕上映出自己疲倦的脸与向下的唇角。
喝点酒吧。
曲邬桐强迫自己起身,走到冰箱前,一打开,就先看到整整齐齐装在保鲜盒中的卤料。
那簇西兰花好像还堵在喉咙,咽不下去;曲邬桐讨厌自己忽冷忽热的心情。
逃离县城的人或许也会收获县城的诅咒。
曲邬桐遗传了小镇不讲情面的坏天气,今天可以高温三十度,明天就可以暴跌到十一二度。
她讨厌这种飘忽不定的天气,不知道同样飘忽不定的自己会不会让人讨厌。
或许得重新做一下双相情感障碍的测试量表了,曲邬桐抿唇,心烦意乱。
顺手拿出那一盒卤料,加热后或许可以当成一道不错的下酒菜。
再找出只剩一小口的没喝完的龙舌兰与一颗柠檬。
捞出自己喜欢吃的鸭胗与其他食材丢进小锅中,再倒入一点点汤汁,打开电磁炉,小火加热。
将柠檬对半切开,找出漂亮的玻璃杯倒入冰块与龙舌兰,挤入半颗柠檬汁,清新的酸涩瞬间在厨房中炸开。
挪动脚步凑近料理台,曲邬桐想起之前在林之澄家中旁观偷学的调酒妙招,拨动料理盘寻找着盐的踪影。
酱油、蚝油、豆豉、沙茶酱与醋。
怎么找不到盐呢?
对自己的笨手笨脚咂嘴,她烦躁地用力再旋了一下转盘,一不小心倒霉地碰倒好多调料。
深呼吸,慢下动作,曲邬桐一一将那些瓶瓶罐罐扶起。
这是什么?
注意力被藏在盐与糖之间的角落的几个塑料小瓶吸引,她好奇地将其拿出。
没有贴任何标签,空白的塑料小瓶,曲邬桐观察着,莫名觉得很像药瓶的尺寸。
拧开瓶盖,果然,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药丸。
摊开手心,曲邬桐倒出几颗,诊断一样地进行望闻问切。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奇妙的小药片或许是她所熟悉的草酸与拉莫三嗪,还有几种药片太没特色,曲邬桐分辨不出来。
家里只有她与梁靳深两人,这些药片当然与她没有关系,那么就只可能归属于梁靳深。
蓦然冒了一身冷汗,曲邬桐握着那一把药片,一直耿耿于怀的他与Issca会面的事情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地与这个瞬间拼在一起。
电磁炉上的小锅在奋力地扑腾着,一丝半缕的焦味在酸涩柠檬气息中出现,可她却动弹不得。
阴转大雨,她被倾盆暴雨浇透。
锅里的汤汁快被烧干了,曲邬桐慢吞吞地嚼着鸭胗,心不在焉地加多了盐,手边的酒酸苦得不像话。
皱着鼻子咬牙喝下,她忍不住揣测,梁靳深的心理疾病具体是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知晓呢?
曲邬桐有点想哭,梁靳深苦得跟这杯酒一样。
每日躲在厨房中数着药片咽下的时刻,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明明他应该也很辛苦,却要几乎日复一日地应付她幼稚的为难与无理取闹,甚至一如既往的温柔与体贴。
都怪曲邬桐。
她一遍又一遍弥补似地在心中复读。
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甚至是梁靳深口中的“专业心理咨询师”,曲邬桐与他同床共枕如此久,却对他的反常与痛苦毫无察觉。
忍不住骂自己笨,曲邬桐终于读懂了游戏中那片“Fluoxetine”的存在。
酒精度数不低,可她却自认为清醒得要命,匆匆喝完酒吃完下酒菜就将一切收拾干净。
躲进浴室简单淋浴,跑回卧室窝在床上,薄荷气息在鼻尖徘徊,曲邬桐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梁靳深。
要假装从不知晓,还是需要强颜欢笑,曲邬桐拿不定主意,只能装睡。
至少闭上了眼睛,或许梁靳深就看不见她眼睛中泪水般止不住的懊恼与心疼了。
或许是对她迟钝的惩罚,梁靳深再一次在她熟睡前回家。
门锁解锁、脱鞋、打开冰箱、拧开瓶盖以及走近厨房的声响接连钻进她耳朵里。
神经末梢后知后觉地被酒精攻占,曲邬桐止不住地头晕。
听不见更细微的声音了,于是她的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演绎他躲在厨房角落吞咽药片的画面。
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梁靳深,也在忍受着灵魂蛀牙的酸痛煎熬。
眼泪淌满胸膛。
他洗完澡后仍蒙着湿漉漉气息的身体贴近。
曲邬桐无法装睡,翻身躲进他怀里,用滚烫的脸颊去贴他被常青藤缠绕的身体。
梁靳深低头,亲了亲她近在咫尺的鼻尖。
“怎么喝酒了?不开心吗?”他对于她的一切总是很敏感。
胡乱摇头,曲邬桐咬紧唇,拦住那些翻涌的问句。
“晚安。”
“晚安。”她几乎说不出话。
“周末我们去动物园吧。”在睡眠的边缘,他迷迷蒙蒙挣扎着开口,害怕自己遗忘了,“去看天鹅。”
“好。”曲邬桐攥着他的睡衣下摆,“去看天鹅。”
得到她的回复,梁靳深这才安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