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白记得,那年他才五岁。
顾夫人当年嫌弃他母亲小门小户出身,身份低微,从不肯让她进顾家门。在屡次争吵之下,父亲才带着母亲搬离西城,找了个小城市隐姓埋名的生活。
顾宴白五岁生日那天,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们几年来的平静日子。
他记得很清楚,他们住的那间出租屋才不足三十平米,灯光是暖黄色的,木地板是父亲为了省钱自己贴的,贴的歪歪扭扭,有些还鼓了包。
门铃响的时候,母亲已经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子菜,父亲刚取回了生日蛋糕,他坐在沙发上边看动画片边思考要许什么愿望。
顾夫人找到了他们,身后还带着十几个身材魁梧的保镖,她要将父亲带回去,还说给他找好了联姻的妻子。
各种挣扎的,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在房间里徘徊。
顾宴白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穿过人群,正准备下楼去找邻居求助。
拉扯之中,一双手将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他看得很清楚,那是顾夫人的手。
看他摔下去,顾夫人脸色也有些惊恐,或许并不是她本意。
原本嘈杂的拉扯声忽然停了,他听见母亲歇斯底里的叫了他的小名。
——了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顾宴白正躺在医院里,他身上插满了管子,轻轻一动全身上下就钻心的疼。
他身边没有一个人,所有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医生告诉他,他双腿受伤严重,以后站起来可能会比较困难。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他就被送到了孤儿院。
那里的孩子几乎都没有父母,留下的残疾小孩居多,大多数健康的都被人领养走了。
顾宴白不爱说话,性格阴沉沉的,很不讨人喜欢,就连老师也有些怕他。
那些健康小孩看不惯他,总想尽方法欺负他。
他掉进过冬天的湖水里,饭菜里吃出过死耗子,眼睛睫毛被胶水粘起来过,轮椅的轮子经常被卸掉扔到河里。
这样的现象仅仅维持了半年。
那时候的顾宴白才明白过来,忍耐是没有用的,他得学会反击。
于是,不出两个月,孤儿院里那些欺凌他的孩子见到他几乎都躲着走,有些甚至听到他的名字双腿都会发抖。
他七岁那年,顾夫人来孤儿院找到了他。
她满脸都是愧疚,眼眶通红的说,顾宴白的父亲死了,他现在是顾家唯一的独子,只要跟她回家,以后整个顾家都是顾宴白的。
顾宴白当时的想法竟然是。
死了好啊。
活该顾家绝后,这是报应。
顾宴白被接回了顾家,但他也没少给顾家使绊子。他就是要给顾夫人添麻烦,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厌恶他恐惧他。
早在四年前,他就知道自己双腿能治好,可他偏偏就要忍着。
他越痛苦,顾夫人就越愧疚。
顾夫人越愧疚,他就越觉得有趣。
黎殊试探性地看着他,问道:“那你还去瑞士吗?”
“去啊。”顾宴白笑了笑,“为什么不去?”
黎殊莫名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从前往瑞士开始,她都寸步不离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生怕出了什么乱子。
她答应好顾夫人要看好顾宴白,这是她的任务。
直飞瑞士的飞机长达十几个小时。
黎殊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更何况身体本就不好的顾宴白。
他脸色微微泛白,唇角抿的很直。
黎殊熟练的在身后推起他的轮椅,压低声音道:“我们很快就到酒店了,你再稍微忍耐一下。”
顾宴白点点头。
手术开始的前几天,顾宴白都很配合,医生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难得这么乖,顾夫人也就让他放任一把,在手术开始的前几天,允许他和黎殊在瑞士自由玩几天。
黎殊第一次出国就能蹭到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很开心,第二天一大早就兴冲冲的挑了件漂亮裙子。
前往第一个景点的时候,顾宴白就从包里掏出一台相机。
“瑞士很漂亮,可以给你拍几张照片留念一下。”
黎殊有些怀疑他的技术:“你会拍照吗?”
顾宴白眉骨微扬:“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聪明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很有天赋,顾宴白拍出的照片,简直比她在网上看到的还要高级无数倍。
无论是构图背景人像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黎殊回去的路上赞不绝口,整整吹了顾宴白一晚上彩虹屁。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几乎逛遍了整个苏黎世。
在商场给汪晶晶挑礼物的过程中,顾宴白还悄悄给黎殊买了不少衣服和首饰。怕黎殊嫌贵不肯要,他全都悄无声息的寄回国了。
手术开始的前一天,顾宴白已经住进了医院。
当天下午,两人出来玩的时候,黎殊翻了翻相机里的照片,出片的照片非常多,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黎殊看着一旁的顾宴白:“我们拍张合照吧。”
顾宴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拍,你自己拍吧。”
“干嘛。”黎殊撇撇嘴:“你长这么帅还觉得没脸见人啊。”
顾宴白轻嗤一声:“反正我不拍。”
“拍一张呗,就一张,就当留个纪念了。”黎殊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这说不定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出国呢,多稀罕。”
“……”顾宴白:“哪有那么夸张。”
一通软磨硬泡之下,顾宴白还是答应了。
黎殊看着来来往往的外国人,她想找人为他们拍张照片,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宴白示意她弯下腰,轻声靠在她耳边说了句德语:“Verzeihung,k?nnten Sie mir ein Foto mit meinem Freund machen?”
他的声线很好听,沉稳磁性,温热的气息钻入她的耳畔,听的黎殊酥酥麻麻的。
顾宴白说:“你就这样说。”
黎殊默默记了一下,找了个路人转述给他。
路人正好是一对情侣,立马笑着同意了。
黎殊坐在长椅上,和顾宴白并肩坐在一起。这是两人一次拍合照,彼此都有些拘束。
结束后,外国男生将相机还回来,轻拍了一下顾宴白的肩膀:“Bruder,deine Freundin ist sehr sch?n.”
顾宴白用德语道了谢。
黎殊眨眨眼睛,有些茫然:“他刚刚说什么?”
顾宴白垂眸看着照片,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说他觉得你喜欢我。”
“……”黎殊,“他胡说。”
什么眼神啊……
手术开始那天,顾宴白面色平静的坐在病床上等着,黎殊倒是有些坐立难安,看起来比他紧张得多。
顾宴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黎殊说:“你说做完手术后疼不疼,我看网上这种过程可吓人了。”
顾宴白沉思两秒。
“我止痛药好像没拿,你去酒店帮我取一下。”
“可是手术好像快开始了。”
“没事。”顾宴白说,“顾夫人在呢。”
黎殊点点头,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楼拦了辆车。她一秒都不敢停歇,也不过二十分钟就迅速赶了回来。
可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黎殊彻底傻眼了。
房间内空空如也。
顾宴白那个混蛋跑了!
他还留下了一张纸条,说他已经回国了。
黎殊气得要死,匆忙打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后显示已关机。
混蛋,大混蛋!顾宴白这个人,太过分了!
第18章 我从没觉得那是麻烦
乌云沉甸甸的埋在半空,雨点极有节奏的拍打着窗户,斜风细雨顺着窗户缝隙涌入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