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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倾后知后觉这无非是梁淙的手段,公事上她不肯让步,就给她献上美人计。
他这样的人什么做不出来?
会议的后半程,她一眼都没有乱瞥,专心地开会,所有的心思也就逐渐回到了正轨上。
林薇等大家吃完,把吃剩下的果切、杯子盘子都收拾出去了,又泡了两壶茶端进来,之后她就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上,一来距离周倾的电脑近,需要什么文件她立马就做出反应,二来她做会议记录,能够清楚听到周倾所有的话。尽可能做到一个妥帖的助理。
开完这个季度的业绩总结,下面便是一些爆款分析,自由讨论,大家各抒己见,人多说话再次吵闹了起来。
桌上没水了,有人给林薇使眼色让她再去泡茶,于是林薇今天数不清第几次,从椅子上起来了。
等她泡了茶进来,没人有起身的意思,意思是让她长点眼力价,看谁杯子里空了就及时添茶。
这种事只要有一个人带头,所有人都有样学样,所有人都可以使唤她。
林薇不想,她是老板的助理又不是服务员,给老板端茶倒水跑腿就算了,凭什么还要给你们服务?她于是装看不懂,屁股死死黏在椅子上,恶狠狠地敲击着电脑键盘。
有人眼神使唤不爽,发出提醒,只发出三个字的音:“林薇,水。”
她想装聋都不行,因为梁总和周倾都听见了,同一步调地抬起了头,看向发出声源的那个角落。
梁总一脸的不悦。
林薇战战兢兢,只好站起来,希望矛盾快点被压下去。
这时候,周倾突然用指甲磕了磕桌面,尖锐而细长的声音,“安静一下,我讲个事情。”
于是大家安静下来。
林薇还以为是自己动作慢了让周倾不满。
周倾说:“我知道大家为工作争分夺秒,但咱们也没急迫到那个程度。像倒水这样的小事,动一动你们勤劳的小手,费不了多少功夫。”
一屋子鸦雀无声,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周倾这个语气,就代表她生气了。
有人用胳膊戳了戳程锐,那个罪魁祸首的声音是他发出来的,老板就是在点他。
“林薇是我的助理,她今天的工作是负责会议纪要,你们让她一趟又一趟地出来进去,让她的工作怎么做?”她继续道:“适可而止,大家。”
没人接她这句话,也没人敢接。
周倾顿了顿,才说:“继续开会吧。”
林薇感觉她的背影都透着寒意,不确定周倾是在为自己撑腰,还是单纯看不惯同事的行为。
她只知道自己的鼻子很酸。
一直到会议结束,所有人都走了,林薇才意识到自己的鼻酸是因为太委屈。
下班的时候下雨了,她和程锐在打卡机前冤家路窄,程锐看了她一眼,满脸无所谓地走向自己的车。
林薇闷着头跑去了地铁站。
她没有带伞,出了地铁站雨越下越大,可是便利店里的伞要二十五块钱一把,她没舍得买,就跑着回家了。
到家时,头发和衣服全都湿了,额上的刘海分了三个岔,显得她头发很少,滑稽又可笑。
嫂子在喂小侄女吃饭,见她这样,嘲弄道:“你在学下雨天的陆依萍吗?”
林薇没有理会,回到房间洗了澡,热水冲刷下来时,混着她滚烫的眼泪。
妈妈端着姜茶敲她的门,林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控诉道:“你让我在公司里有多勤快就多勤快,帮同事端茶倒水拿快递,让别人看到我的好。我照做了,一天都不敢偷懒,可是他们不仅不感谢我,也不尊重我,他们觉得我只配打杂,尽情使唤我。”
崔婶看她哭得这么伤心,也自责到不行。
老一辈眼中,勤劳是最美好的品质,是标杆。她有限的经验,不知道怎么教女儿在全是年轻人的公司里混。
林薇对着妈妈哭了很久,妈妈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只能一遍又一遍给她擦眼泪。
后来林薇哭累了,趴在床上,妈妈才问:“小周呢,她不管吗?”
林薇小声说:“她今天说了欺负我的那个人。”因为周倾的关心,让她的屈辱都被化作了委屈,才会哭。
她就是这么没出息,所有的坏脾气都只敢对妈妈发,也会因为别人的一点点善意泪失禁。
“那就好。”崔婶幽幽叹道:“不过,你也不能指望老板给你出气呀,她年纪轻轻手底下指挥这么多人,她也难,总不能为了你去得罪别的员工吧。”
“我知道。以后,我不会再受那些人的摆布了。”林薇努着嘴说:“谁也别想欺负我!”大不了不干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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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下雨,六点多天就全黑透了,密布的乌云缓慢向屋顶压下来,让人越来越窒息。
周倾还在公司加班,她要跟梁淙总结上个季度的业绩。
两个人进了她的办公室,梁淙紧随她身后,“啪”一声,反锁了她办公室的门。
周倾回头,好像有怪物咬住了她的神经,大脑皮层一阵阵发麻。她的身体靠在桌沿,“为什么要锁门?”
“嗯?”梁淙的手刚松开摁钮。
“我问,为什么要锁门?”神经被咬的痛感或者痒意,越来越明显,让她又想起了什么美人计。
他不是吧?
为了利益不惜献身了吗?这么让人尴尬?
“你的声音怎么了?”梁淙熟练地坐在她的办公椅上,觉得她真有意思,眸光一拢,轻声笑道。
第33章 我生气了
chapter33
周倾不止一次面对这种诱惑。
前年她还在厂里实习,就有人想给她介绍对象,通过她的小叔周晋仁,说对方家里是开面
料厂的。
当时的晋仁觉得公司要完蛋了,就劝周倾,和对方结婚能帮衬生意。周倾觉得小叔的脑子出问题了,有种饿了就去吃屎的荒谬感。
后来有一次,她给参加酒局的妈妈开车,大人们在宴会厅喝酒,她被安排在休息室吃点心玩手机,有个男孩子找到她,和她聊天,说她们两个女人支撑着,真是辛苦,优越感满满。周倾迅速反应过来,对方就是那个厂二代。
这个世界的荒谬无处不在,尽管他们觉得倾虹马上完蛋了,可他们仍然觉得可以在这座厂房里狠狠捞上一笔油水。
周倾对此司空见惯,那种故意喊她“Calice”的都是小把戏,无需在意。
更主要的原因是道行和脸,掀不起她心中的一丝波澜。周倾只是觉得有趣,有人把自己当盘菜端上她的桌子。
现在梁淙顶着她前任的身份,周倾终于有了危机感。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向打在窗户上的水花,手插在兜里,却隔着衬布死命抠着自己的腿。
梁淙观察着周倾干噎唾沫的细微动作,开始他还是嘲弄的姿态,但是忽略了两人有共感。
当她对他发出攻击时,他自然有更强硬的态度;而她表现羞赧时,他也会跟着耳热。他并无法事不关己地审判着她的混乱。
一站一坐,他看她需微微仰头,然后被她的沉默侵袭。
各自休整了片刻的思绪。
“你为什么非要锁着门?”周倾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冷静。
“防止有人进来,接下来的话被你的下属听到,对你这个老板应该不太好。”
“你要说什么?”
“从元旦到现在,连续三个季度,你一直在忙着扩张,但线上线下的销售都不算理想。”他谈到正事声音逐渐冷酷起来。
周倾道:“我们还在起步阶段。”
“你告诉我,这个步到底要起多久,是在原地踏步吗?”
面对他的步步紧逼,周倾不会随便承诺,而是反驳:“这个增长,完全在我的预期内。”
“是么?”梁淙不屑,调开一个手机的截面,放在桌上让她自己看:“那你要不要看看,今年花在营销上的预算已经有多少了?这点业绩,我们就算赔本赚吆喝,赔的未免太多。”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周倾心虚了。他说的这席话,应该并不指具体业绩,而是对她的不满。
这个问题很严重,的确要锁门,不能被下属听到。
周倾这几个月一直做复古风潮的营销,在网络上风很大,也转化成了销售额。只是都转到了倾虹那,他们合资的RB收益不大。
梁淙不满意,因为花的是他的钱,办她自己的事。此前他看出来了,一直摁着不说也不让常境说,终于发酵到一定的程度,他亲自跟她算账。
周倾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思索应该怎么跟他狡辩,不,解释。
“周倾,我现在对你的运营能力非常不信任。按照我们的约定,你的实力不足以操盘这么大的资金,我将干预管理。”
“不,不是这么说的。”周倾急得手从兜里伸出来,撑着桌子连忙阻止道。
“那应该怎么说?”梁淙想笑,“你承认自己以权谋私了?”
周倾恨不得拍自己的脑袋瓜,快点想啊!不是自诩聪明吗?死脑筋怎么不转了?她说:“你不止这一家公司,应该知道,品牌营销的本质是讲故事,没有一蹴而就的。真的需要时间。”
梁淙两手一摊,露出“看你表演”的表情。
周倾说:“倾虹未来大概率是由我来继承,RB这个公司是我一手创立的,就相当于我亲生的孩子。”她说到此处一顿,仿佛为了自证清白,画蛇添足地多说一句:“也是你的孩子。”毕竟他出了资金。
梁淙没接这话,手握成拳抵在唇下,看向了窗外。水滴与玻璃拍打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撞击成了液体花。
周倾并不觉得这话有问题,因为她没往别的地方想:“你很清楚,我当初决定创业就是想用倾虹的商标,盘活工厂,说RB是倾虹的衍生品牌不为过吧?那么我先把倾虹的热度做上去,再来带动RB非常符合逻辑……目前,还只是第一步,其实我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这夸夸其词的借口,他耐心听完了。
周倾看他的眉头舒展,心里的褶皱也逐渐平复了。
她堂姐简从舟是在一家艺术品公司做私域营销的,花钱如流水。堂姐告诉她,花甲方或者投资人的钱,就不能太有良心,得理直气壮,要有一种“花你的钱是给你脸”的心态,不贪污就算我有良心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博弈没有中立,只会此消彼长。这个世界也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只是看谁编造的谎言更完美。
只可惜,周倾从小就和堂姐的性格南辕北辙。
周倾还有点良心也要脸,不能拿着别人的钱胡作非为。
梁淙正是看穿了她要脸的本质。
等她说完,他动了动唇:“我可以再给你一些时间。周倾,我的钱不是从银行抢的,投给你是因为……我信任你。”
周倾:“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
“每周业绩汇总,抄给我一份,经营上的决策及时知会我。不要耍花招。”梁淙看似做出了让步:“到今年年底,你做不到我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