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南放开她的手,手抵过额头摁了下,他仰头问:“能不能别赶我出去,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可以吗?”
声音很轻。
仿佛她要是拒绝,便是铁石心肠。
秦芷则道:“你不舒服成这样子,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好处,你跟吴钦去诊所吧。”
“在这里,我有好一点。”陈砚南仰头看她,冷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血色,他此刻脆弱得像张白纸,用点力就能撕碎。
从门打开的那一刻,他闻到久违熟悉的味道开始,他就像是活过来。
他的确缺氧,缺了五年。
秦芷没办法跟一个病人较劲,她只好在床边坐下来让他继续吸氧。
一瓶氧气用尽,陈砚南换一瓶新的,同时道:“氧气的钱我会还给你。”
“不用,我用不上,带回去也是没用。”
暂时肯定没法睡觉,秦芷便起身收拾行李,洗过的衣服已经烘干,她折叠后放进行李箱里,明天要穿的衣服,晾进衣柜里。
陈砚南垂着眼睫,看她身影不停地来回,她做事一向认真,干净利落,没多一会,行李箱合上,她提起来靠在墙边。
她拿出一些来川西准备的药品,放在他身前的桌面,她明天回程,这些她已经用不上,便道:“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吃一粒。”
陈砚南却道:“你没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芷抿唇,回应的只有沉默。
而不回答比任何回答都更有力,她不想知道,因为已经没这个必要。
“我一个月前回来的,跟以前的朋友见过面,见过宋淮,他跟叶奕然准备结婚。”他的状态不允许说太多,所以语速很缓慢。
听起来,颇有些感慨。
他们当初一起见证宋淮向叶奕然告白,当时青春无敌,青涩的脸跟稚气的告白台词,一转眼,他们已经到成家立业的年纪。
秦芷点头,说叶奕然跟她说过。
她余光里瞥到陈砚南放下氧气瓶要继续说什么,她抬眼与他视线对上,她问出从他突然出现就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全国陆地九百多万平方公里,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
陈砚南目光幽暗:“你想问我是因为你吗?”
“我没这么想。”她很快否决,就像是掩耳盗铃。
“为什么?”陈砚南问。
为什么不
这么想?
陈砚南扯唇说出令他们都满意的答案:“我出来散心,迷了路,误打误撞。”
“这个答案满意吗?”
秦芷睫毛颤了下,她握着矿泉水瓶,没直接回答,而是说:“分手后我跟别人谈过,谈过两任。”
她没有停在原地,她尝试往前走了。
所以不管他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她都希望他能回到自己的正轨上,她不值得,从来都不值得。
陈砚南静默了片刻:“我知道。”
他说:“我没有。”
我知道。
我没有。
秦芷拧开瓶盖喝水,冷水从喉咙里灌入,整个胸腔都是凉的。
她说:“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陈砚南往后靠,聊天并没有缓解他的不适,反而加重这种症状,他头疼欲裂,仿佛又回到之前的鬼打墙。
他捂着胸口的位置,说喘不上气,手脚发麻,胃液在翻滚。
秦芷脸色一变,陈砚南的样子像是中度高反,如果长时间持续,可能会变严重。
“你等我,我打个电话。”
秦芷去给吴钦打电话,问小许情况怎么样,吴钦说不太乐观,他们准备送去诊所,又让她别担心,他跟老齐能搞定。
她低头,捏下眉心,说:“还有一个人高反有点严重。”
吴钦下意识问:“谁?”
秦芷说:“陈砚南。”
一行人准备开去诊所。
吴钦开车,老齐扶着小许上车。
陈砚南拖着脚步往前走,夜色里高大的身影缩成一团黑影,下楼时,他让秦芷去睡觉,打扰她休息很抱歉。
秦芷闭眼,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她伸出手:“钥匙。”
陈砚南问:“什么钥匙?”
“车钥匙。”
秦芷里面还穿着睡衣,只套上冲锋衣,她坐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扭头见陈砚南在看她,她提醒:“安全带。”
“嗯。”
陈砚南扯过安全带系上。
秦芷调试驾驶座的位置,发动引擎,双手搭在方向盘,打开车前灯,脚踩上油门冲破夜色,跟上吴钦的车开了出去。
陈砚南靠在副驾,安静看着秦芷目视前方,侧脸线条更清减,没了学生气,已经有独当一面的成年女性的模样,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粗犷的越野车在她手里温驯像个大狗狗。
五年,可以发生很多事。
因为是晚上,秦芷跟着车,车速开得并不快,余光注意着陈砚南的状态。
氧气瓶怼在脸上,他垂着眼睫,有规律地吸着氧,车里的昏暗光线,削弱他的轮廓感与攻击性,让她想到南瓜,南瓜一次吃坏东西,一向螺旋桨摇晃的尾巴都无力垂着。
十几分钟后,最后在一家诊所停下。
小许气若游丝,看见陈砚南跟自己一样,他无力地笑:“我说什么来着,你就应该跟我坐电瓶车,那样你可能就没事了。”
陈砚南说:“你坐了。”
他视线一垂,意思明显,然后高反出现在这里。
小许笑不出来了,直接闭麦。
值班医生对游客高反已经习以为常,直接开出“吸氧吊水吃药”三件套。
安置好两个病人,秦芷想去买水,吴钦跟着道:“我跟你一起去,这么晚不安全。”
“好。”
陈砚南拧眉,但手背上扎着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出诊所。
“今天真是混乱啊。”吴钦笑着说,白天都累够呛,还没来得及休息,两个队友出现这种情况。
秦芷点头:“是啊。”
“其实你不用来的,陈砚南跟我们一辆车就行。”吴钦望着她说:“你前面上越野车时把我跟老齐看愣了,跟你比,那车跟个怪物似的。”
“没那么夸张,我工作有需要。”旅拍时可能出现各种问题,能开车比较方便。
这么几天的相处,吴钦知道秦芷本职就是摄影师,他说:“明天你就回去了,这次旅行能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
“虽然只认识几天,但感觉像是很久的朋友。”吴钦步伐慢下来,秦芷走到一家便利店旁边的自动贩售机,仰头,在商品栏里,选了三瓶矿泉水与两瓶葡萄糖水。
吴钦抢先扫码付款,商品依次掉落下来。
秦芷蹲下身去拿。
吴钦问:“等这次旅行结束,我还可以去找你吗?”
秦芷拿水的动作停顿,她出学校好几年,不会听不懂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而她也早已经不是面对别人表白慌张无措的年纪。
“作为朋友我是欢迎的。”她起身,“如果你跟小许老齐他们一起来,我一定会盛情款待你们的。”
她递给他两瓶水,坦荡的,大大方方的。
吴钦怔愣片刻,听明白了。
只是作为朋友,他跟小许老齐并没有区别。
尽管有心理准备,在听到答案后仍然有些失落,但成年人的试探点到为止,彼此都留着体面,不会陷入难堪。
“那说好了,到时候我们过来,可不要不接电话。”
秦芷笑道:“不会的。”
买完水,他们往回走,到诊所时,老齐跟小许已经靠着椅子,互相依偎地睡着。
吴钦走过去,给他们水。
陈砚南没睡着,他的身形坐在诊所的塑料凳子有那么点憋屈,他支着长腿,浓密的长睫让他目光毛绒绒的。
“我以为,我再一次被抛下了。”
声音哑哑的。
南瓜也不会露出比这更让人心疼的表情。
秦芷胸腔再一次被揉搓,她挪开视线,拧开葡萄糖水给他:“补充点能量。”
这样很危险,她一次次心软,越界做了前女友不该做的事。
几个小时后,输完液,一行人开车回民宿,天还是黑的。
秦芷庆幸自己回去的航班在下午,她还有时间回去补觉。
吴钦跟老齐送小许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