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盲人摸索着往炒面里加了醋和辣椒油,用筷子拌开,食物的香气在桌旁弥漫。
那位男士开口:“周教授,其实你不用为了我们省钱,特地选这种小馆子的,就算我们请你去五星级酒店,那也是应当的。”
女士接话:“是啊,这次我们盲童学校的翻新改造项目,你是最大功臣。从布局设计,到项目施工,再到后期验收,每一个环节都离不开你。”
盲童学校?
颜玉琢终于串联起一切,原来周珩止和两位盲人老师相熟,是因为他负责改造盲童学校!
真是不可小瞧的周阎王呢。
“郑校长、张主任,请别再恭维我了,我只是做了任何一个建筑师都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周珩止说话时,随手拿起面前的调料瓶,向颜玉琢轻轻晃了晃,用眼神问她:你需要吗?
颜玉琢眼睛一亮:需要。
男人递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开口继续和两位客人讲话:“还有,我选择这个餐馆也不是刻意为了给你们二位省钱。这家餐馆的手艺非常好,明火靓灶,比学校食堂更合口味,我经常来光顾,你们尝尝吧,绝对不会失望的。”
周珩止为自己点了一碗馄饨面,结果他刚低下头,碗里升腾的热气瞬间糊满了他的镜片,遮住了他的视线。
目睹这一切的颜玉琢忍不住侧头偷笑,赶快递过去自己的擦镜布,救教授于水火;男人干脆摘下眼镜放入兜内,眸光里满是无奈,又向她点头致谢。
桌子对面的两位视障人士,完全不知道拼桌的女孩居然是周教授的“学生”,更无从知晓他们之间默契十足的无声互动。
“从上周开始,孩子们陆续搬进了新学校。大家都很喜欢你对校舍的设计,是真的处处都做到了为我们视障人士考虑,为那些孩子们的童年考虑。”
“孩子们亲手摸到了你在墙上篆刻的那句盲文,都特别感动,想亲口感谢你。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学校坐坐?”
周珩止回答:“我最近比较忙,除了本身的教学任务以外,学校又分配了一个新的代课工作。等忙完这一阵,我会去看看。”
捕捉到“代课”这个关键词,颜玉琢心虚地转移视线。幸亏她今天只是来替妹妹上最后一节课,以后都不会见到周珩
止了,要不然就凭这接二连三的偶遇,她真的很容易翻车!
很快,颜玉琢面前的一碗小馄饨就见了底,而桌上的另外三人边吃边聊,看样子还要吃好一会儿。
颜玉琢故意加重动作放下筷子,又咣当一声推开椅子,提醒两位盲童学校的老师自己已经吃完了、要离开了。
这里空间狭小,周珩止必须站起身,才能腾出一线空间让她出来。
她侧身从他身前经过时,两人的距离变得极近,近到周珩止可以看到藏在女孩长发里的一片海棠花瓣,近到让他们都不约而同想起在眼镜店的初次相遇。
周珩止微微抬了抬眉毛,目光落在颜玉琢空无一物的鼻梁上,他的眼神在问:颜同学,今天怎么不戴你那副丑眼镜了?
颜玉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意思是:火眼金睛的周老师,我戴不戴眼镜还有意义吗?
反正都被他记住了。
从始至终,他们没交谈过一句话,没分享过一个字。他们只用眼神就读懂了彼此。
从始至终,两位视障人士都不知道在安静的饭桌旁发生了这么多的故事。
颜玉琢离开后,周珩止又和两位客人在桌旁交谈了好一会儿,午餐时段的客流量渐渐少了,他们没再与其他人拼桌。
这家小餐馆的口味确实很不错,三人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招手叫来老板结账。
哪想到老板告诉他们,这桌已经买过单了。
“周教授,都说了今天是我们请客了,你怎么能偷偷买单呢?”盲童学校的郑校长责怪起来。
周珩止摇了摇头,在意识到他们看不到后,又开口补充:“不,不是我买的单。”
“咦?那会是谁?”
这个问题周珩止也很好奇,他看向老板,老板没卖关子,直接说出答案:“就刚才和你们拼桌的女生,她说很敬佩你们对孩子们的付出,所以就替你们买单了!”
周珩止:“……”
男人心里微微一动,眼前浮现出女孩灵动狡黠的双眸。
他在为盲童学校画设计图时,见过许多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但他们的灵魂无一不是明亮的。
现在,他又遇到一个闪闪发光的灵魂了。
想到这里,周珩止转向两位客人,问:“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去学校参观时,可以带几位学生一同去吗?”
……
“yes!”
走出小餐馆后,颜玉琢没忍住在心中为自己鼓掌喝彩:刚才结账时,她灵机一动为周珩止他们买单,她没有额外邀功,只是用这种行为表达对周教授的敬佩、崇拜、敬仰、向往……
当然,你也可以称之为——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下领导马屁。
至于她这个马屁有没有拍到位、有没有拍舒服,就看今天周珩止会不会点她名了。
——嗯,肯定不会的。
颜玉琢十分自信:看在她钱包出血的份上,今天这堂课周珩止绝对能够放她一马,让她顺顺利利地糊弄过去,从此以后,他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再也不会相见喽!
第17章 小猫咪一只小猫咪闯进了周……
颜玉琢又一次提前抵达了402教室。
这一次,她径直走向最后一排,她注意到一位男同学的书包占据了一个空座位,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男生的肩膀,提醒他:“同学,麻烦你把书包拿一下吧,我想坐这里。”
那位男生原本在玩手机,听到声音,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我给我舍友占……”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他就卡壳了。
他盯着颜玉琢笑眯眯的眼睛,三秒钟的时间里血液就涌向了头顶;他本来皮肤就黑,现在又黑又红,像是一颗随时要爆炸的土豆。
他立刻拿起占座书包,用袖子掸了掸座椅上不存在的灰,热情地说:“同学你请坐!”
颜玉琢见惯了男生献殷勤,淡定坐下。
男生在旁边嗡嗡嗡:“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有点儿面生,应该不是建筑系的吧?你是环艺的吧?我看你的气质就像是学艺术的……我是林晓光,认识一下吧!”
林晓光?
颜玉琢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她侧头打量着黑土豆:“林晓光?你就是上节课点名时,有两个人同时帮你答到的那个?”
“……嘿嘿,嘿嘿。”林晓光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同学,你记性真好。”
颜玉琢心想,她记性能不好吗?就是因为林晓光和他那两个好兄弟的这番愚蠢操作,让周珩止改变了点名策略,之后每点到一个人,都要让学生站起身。
如果没有他那一出戏,周珩止真不一定能记住她的名字。
“同学,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颜玉琢:“我叫艾莉丝,姓艾名莉丝。”
“啊……这怎么听上去像个假名字?”
“因为这就是假名字。”颜玉琢坦然承认,“我是收钱代人来上课的,除了我的客户以外,我不会把我的名字告诉别人。”
名叫林晓光的男生脸色霎时变得更红了,他掏出手机,结结巴巴说:“我、我也可以是你的客户啊!咱们加个微信吧,我下次代课就找你。”
颜玉琢:“我没有微信。”
“那就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
“我也没有手机。”
“那你手里的是什么?”
“是空调遥控器。”
“……”
林晓光接二连三被驳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你当我是傻子,连手机还是空调遥控器都分不清?”
“林同学,我没觉得你是傻子,可你好像把老师当成了傻子——咱俩性别都不一样,我怎么帮你代课啊?”说到这里,颜玉琢忽然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杏眼里满是愧疚,“啊,抱歉,我是不是先入为主,预先假定你的性别了?”
她话音刚落,原本坐在他们前排、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说话的其他男生顿时哄堂大笑起来,大家也没给他留面子,争相打趣起来。
“哈哈,林晓光你小子脸皮真厚,要不到美女姐姐的电话就恼羞成怒了!”“原来咱们晓光是女孩子啊,我说怎么换衣服的时候都背着我们。”“晓光晓光,晓光妹妹~~”
“美女,你是大几的呀,也是我们本院的吗?”“你是替颜沛沛点名的吧,你是她朋友吗,你有对象了吗??”
一声声一句句,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林晓光嗷嗷狂叫几声,恨不得把脑袋扎进桌兜里。
作为另一个被打趣的对象,颜玉琢镇定自若,应对自如,所有的问题都被她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了。这群小男生的道行,在她看来实在浅薄得可以。
就在闲聊之中,时钟渐渐走向一点半,班里的人数也越来越多。同学们震慑于“周阎王”的威力,没人敢迟到更没人敢旷课,但是吧……
……怎么所有人都坐在后排了?
教室一共十排,几乎所有学生都堆挤在后半个教室,前三排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来得晚的同学,在后面几排不停游荡,好话说尽,就想挤下一个屁股。
林晓光中途出去上了一个厕所,回来他的位置就被人占了!
“不是,兄弟你也太缺德了吧,这是我的位置,我的水壶我的书包还在桌兜里放着呢!”
“晓光,哥晚上请你吃三教的炸猪排,你就去坐前排吧,这个位置留给我吧。”
“不可能,你给我起来!”
林晓光和那位霸占座位的同学就在座位旁争执起来,刚开始他们只是半真半假的拌嘴,可他们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吵到后来居然动起手来!
颜玉琢眉头轻皱,微微侧过身子,担心自己被殃及。
她早说了,她对雄性生物过敏。这么多被荷尔蒙控制住的雄性聚在一起,简直就是炸-药-窝。
只希望他们赶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执,否则若是让周珩止逮到了,那可就——
“——这里到底是大学还是幼儿园,上课铃已经响了,还这么吵闹?”一道严肃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那嗓音冷若冰霜 ,让整个房间里上百名学生同时噤声。
颜玉琢:“……”
真是说周珩止,周珩止就到。
讲台上的周教授,又变回了那副高岭之花的模样,镜片后的双眸不带任何感情,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一个小时之前在小餐馆里与她并肩吃小馄饨的男人,仿佛只是她打瞌睡时梦到的。
这家伙到底要有几幅面孔啊?
周珩止当然知道自己在学生中的“赫赫威名”,但他从不在意。他扫了一眼前排空荡荡的座位,再看看后面几排人挤人人挨人的情况,心中已经猜到这场争执到底为何而起。
而且,他也注意到在那两个大打出手的男生身边,还有一道“格外眼熟”的身影。
虽然颜玉琢努力举起手里的本子想要遮住自己的脸,但周珩止怎么可能忽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