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策没有打扰他们,通过颜玉琢和若雅爸爸的对话,他已经拼凑出了令人心酸的真相。
老人终于止住眼泪,他决定去和若雅的姨妈们商量一下二次手术的事情,他婉拒了颜玉琢的陪伴,抬手摸摸她凌乱的短发,低声道:“好孩子,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大人吧。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处理,别让人家等你太久。”
颜玉琢在他的催促下转过了身,几步之遥的地方,庄策倚在医院走廊的扶手旁,一双深邃的眸子望着她的方向,他的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只有静静的等待。
“去和他聊聊吧。”若雅爸爸说,“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
傍晚的医院花园,人迹罕至。颜玉琢和庄策并肩走在花园里,可谁也没有心思欣赏
花团锦簇的美景。
颜玉琢摘掉假发,属于她的披肩长发散落下来,晚风吹起,捎来她发丝上的馨香。
“庄策,你有没有什么要问的?”颜玉琢开口打破了平静。
“我确实有许多想问的,”庄策耸耸肩,“但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就不问了。”
颜玉琢:“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想不想回答?”
“我就是知道。”男人双手插袋,故作潇洒,“因为我了解你。”
“哦?有多了解?”
“就像……你了解‘若雅’一样。”
这个回答让颜玉琢安静了数秒,她眼底闪过几抹怀念之色,很快又化为嘲笑:“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咱们才认识几个月,你不过是觉得‘哇这个女人面对我这个霸道总裁好不做作好不一样,她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怎么就自诩为了解我了?”
“不,你说错了。”庄策哼了一声,“我关注你才不是因为那么无聊的理由。”
“那是因为什么?”
庄策理直气壮地扔下几个字:“见色起意。”
颜玉琢:“…………你倒是脸皮厚。”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这世界上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庄策回答,“只有那些外表平平的人,才需要日久生情。”
颜玉琢挑眉:“所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庄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先回答我,咱们初次见面时,像我这样盘顺条亮大长腿的英俊帅哥出现在校长办公室,难道你没觉得眼前一亮?”
“没有。”颜玉琢故意说,“只觉得这个人好油腻,第一次见面就想壁咚我。”
庄策发出一声嗤笑,权当没听见。
缓和气氛的玩笑说完,终于要进入正题。身旁花池里鲜花伴着晚风摇曳,每次晃动都洒下一段往事。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若雅她……已经不在了。”
“……”
“她是我大学时最好的同学、朋友、竞争对手,四年形影不离,我们进入彼此的生活,了解彼此的梦想,我们那时候约好,毕业后还要做一辈子的闺蜜。”说到这里,颜玉琢停顿了一下,“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我妈出国去追求她的事业与人生,临走给我留了一笔钱;我爸就根本没管过我,他是个天生情种,永远见一个爱一个,再婚离婚再婚离婚……他们谁也没回头看过我。若雅知道后,几乎每个月都要带我去她家吃饭,还说要让她的爸爸妈妈认我做干女儿。”
庄策没有打断她,静静地听着。
这是颜玉琢第一次向他敞开心扉,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向来坚韧坚强的女孩,居然在童年时经历了这么多。
她渴望亲情,抗拒爱情,因为她亲眼见证了这两者的脆弱与虚假。原来颜玉琢对金钱的渴望,不过是在寻找人生的锚点罢了。
颜玉琢絮絮讲述着她和若雅的故事,她们的默契与快乐,她们的泪水与别离。
那是一场突兀的死别,没有预兆,没有警示。明明她们上午还在学校食堂一起吐槽难吃的饭菜,到了晚上,若雅就因为一辆逆向行驶的汽车变成了冰棺里那具毫无生机的遗体。
“若雅离开后,她妈妈受了很大的刺激,在葬礼上突发脑淤血,在ICU抢救了数日才捡回一条命。可是……”颜玉琢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阿姨记忆错乱,忘记了若雅离世的事情,而且把我认成了她。”
从那时起,颜玉琢开始扮演若雅,她重新拥有了父母,而若雅的爸妈也重新拥有了女儿。也是以这个事件为契机,陈凤起发现颜玉琢在角色扮演上很有天赋,把她吸收进了自己的公司。
“……这就是我成为‘若雅’的原因。”颜玉琢说完她的故事,转过身,看向路灯下男人的身影,“你说时间是不是一个很狡猾的东西?我这二十六年的人生,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居然短短几句话就能概括。”
“颜玉琢,”庄策忽然郑重念出她的名字,然后说了一段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我今天穿了一件很贵的衬衫。”
她一愣:“所以?”
“没有什么所以。”庄策不疾不徐地解开西装外套,向她伸出双臂,敞开怀抱,“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衬衫布料很好,非常适合擦眼泪。”
“……”颜玉琢笑出声,可是笑着笑着,又不知道究竟是在笑谁了。
她觉得庄策的自恋很好笑,觉得自己的坚强也很好笑;她觉得人生的意外很好笑,觉得命运的不公平也很好笑。
尤其是,她一边大笑不止一边走向庄策时,实在是最最好笑了。
她停在他面前一步的位置,而男人就站在那里,没有催促,没有言语。
一直以来,颜玉琢都认定遥控器在自己手里,她就像是在玩一个精彩的多支线恋爱游戏,可以随心选择攻略某个角色,稍不顺心,她就可以随时删档退出,没有一点留恋。
可是现在她发现,原来这个游戏还有另外一位玩家,他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了她的掌心,他任由她按下开关,确定这场游戏的结局。
莫名的,颜玉琢又想起了在温泉小镇时,她走上桥头望夕阳,庄策乘船经过时与她目光遥遥相视。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看你。
“要试试吗?”庄策指了指自己的白衬衫,又一次发出诚挚邀请,“真的很适合擦眼泪。”
颜玉琢想——那就不如和他试试吧。
……
医院花园内,一对交叠的身影被路灯拖得很长。
女孩埋首在男人的胸口,眼泪无声,打湿了他的衣襟。
夜风微凉,庄策用西装外套拢住颜玉琢的细腰,感受着泪水在自己的衬衣上漫开。
她在为什么而哭呢,为离散的童年,为早逝的闺蜜,为无解的病情?
还是在为了这个坚定地拥住了自己的怀抱?
她的泪水滚烫,更烫的是他的体温。
庄策的心脏勃勃跳动着,他昂首望向夜空,可惜今晚云厚,月亮羞涩地躲在了后面。
不过没关系,他怀里已经有了专属于他的月亮了。
第74章 见家长“庄策,你之前说想以我男朋友……
经过若雅爸爸和两位姨妈的商量,最终他们决定冒险一试,为若雅妈妈进行第二次手术。
“我相信她会醒来的。”若雅爸爸说,“若雅在天有灵,一定也会保佑她妈妈醒来的。”
这场手术使用了最先进的纳米机器人配合神经内镜MRI导航技术,在国内尚属首例,二次开颅的风险远胜第一次,手术时间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才重新打开堵塞的脑脊液循环通路,纠正了偏移的中线。
而这一次险之又险的手术效果非常喜人——术后24小时,若雅妈妈睁开了双眼,48小时就可自主呼吸!这样的恢复效果堪称奇迹。
唯一遗憾的是,若雅妈妈的语言中枢系统并未恢复,现在还不能流畅说话,但思考能力比第一次脑淤
血后要强上不少,甚至可以进行简单的四则运算。
“数学计算能力的恢复表示病人的逻辑思维能力有所提高,”医生告诉家属这个好消息,“术中放置的引流管打开了第三脑室通路,现在全脑代谢已经恢复,颞叶区的阴影也会渐渐被吸收——这次手术是国内首例,我们团队想要以这个案例写一篇论文,当然,病人的真实姓名都会隐藏,不知家属同意不同意?”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替我爱人谢谢你们!”若雅爸爸连连道谢,医生妙手回春能把他的爱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让他免于连失两位至亲的痛苦,这样的恩情他真不知道要如何报答。
等到若雅妈妈从icu病房转入普通病房后,医生宣布家属可以随时探视了,他们再也不用隔着玻璃痴痴望着她,而是真正坐在病床前,拉着彼此的手,感受呼吸与体温。
病房外,颜玉琢捂着咚咚作响的心脏,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庄策,你快帮我看看,我的假发没有歪吧?”颜玉琢整理完头发,又急着整理裙摆,想要抚平所有的褶皱。
她身上的这件裙子是若雅妈妈买给女儿的生日礼物,自从若雅去世后一直放在衣柜里没有取出来过。为了今天的见面,颜玉琢特地从若雅的衣柜里拿出了这条长裙,仔细熨平,希望能让母亲展露笑颜。还好她和若雅的身材很像,从大学时她们就经常互换衣橱,现在她离开这么多年,颜玉琢打开她的衣柜时感觉像是打开了一段尘封的回忆。
庄策后退一步,仔仔细细打量着颜玉琢,抬手帮她把颊边一缕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他看着面前栗色短发的爱人,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真的不能让我一起进去看看阿姨吗?”
“你进去?”颜玉琢问他,“你打算以什么身份,总不能是热心企业家吧?”
“当然是以你男朋友的身份——”庄策清了清嗓子,在颜玉琢的目光下又补上一句小声的,“——好吧,试用期男朋友。”
颜玉琢答应同他试试,只是这个“试用期”到底有多长,她却没有说明。虽然庄策觉得自己如此英俊潇洒聪慧成熟,转正只是时间问题,但他还是迫不及待想找各种机会推进他们的关系。
颜玉琢挑眉:“既然知道自己还在试用期,就惦记见家长了?”
“谁规定的试用期不能见家长了?”庄策深谙商务谈判的节奏,得寸进尺地提要求,“再说了,我都见过你的‘爸爸’了,那想见见你‘妈妈’也很正常吧。”
“……”颜玉琢确实动摇了一秒,但很快她就摇了摇头,“抱歉,确实不行。因为在若雅妈妈的眼里,我不是我,我是‘若雅’。若雅一直没有恋爱,我带你见他,会混淆她的认知。”
好吧。
庄策只能放弃。
他确实希望能以颜玉琢(试用期)男友的身份见她的“妈妈”,不过客观条件不允许,他也不能强求。
他记得颜玉琢说过她和堂妹、叔叔的关系也很不错,现在见不了“妈妈”,以后见堂妹一家也可以。
……
很快,医生通知家属们可以进入病房了,颜玉琢立刻搀扶着激动的若雅爸爸,和两位姨妈一起走进了病房。
这间VIP单人病房是庄策找关系安排的,面积大采光也好,远比楼下的四人间六人间舒服得多。他们走进病房时,护士刚为若雅妈妈换了药,护工轻轻摇起病床的上半部分,让若雅妈妈可以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半坐起来。
为了方便动手术,她原本的长发被削的很短,头顶紧紧包裹着纱布,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很好,眼神清明。
见到亲人后,若雅妈妈立刻颤抖地向爱人伸出手,若雅爸爸赶快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两位妹妹未语泪先流,嘴里念叨着“姐姐你终于醒了”“姐姐未来一定平平安安的”,又哭又笑,激动不已。颜玉琢站在她们身后,也忍不住鼻头发酸。
“瘦……了。”若雅妈妈的目光逐一落在家人身上,她的语言系统还没有恢复,半身不遂也未能痊愈,不过她能醒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你们都……瘦。”
二姨破涕为笑:“瘦点好!瘦点好!上个月体检医生还说我脂肪肝呢,现在裤子都松了。”
若雅爸爸在旁也抹着眼泪:“你突然受伤,真是把我们都吓坏了。就连小满都担心你,这段时间连猫粮都吃得少了,我每次回家,都看到它在轮椅上趴着。”说着,他又拉来颜玉琢,“你看若雅瘦了多少?这下巴都尖了,工作也推了,每天都守在医院里,就盼着你能醒。你下次可别让我和女儿担心了!”
随着他的话,若雅妈妈的目光也缓缓移动到颜玉琢的脸上。女人的目光没有曾经的混沌,她温柔地注视自己的女儿,目光好似母亲的手,拂过女儿的栗色短发,在连衣裙上打了个转,又落在了颜玉琢的脸上。
颜玉琢轻声唤她:“妈妈。”又是一声,“妈妈,您终于醒了。”
“醒了……”若雅妈妈说话很慢,只能一字一字地往外蹦,“若雅……”
“我在呢。”颜玉琢走到她窗前,也握住了她另一只手。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吊瓶,若雅妈妈的手背肿得发亮,血管都几乎看不见了,与曾经的枯槁简直是两个极端。颜玉琢十分心酸,她不敢太用力,只能轻轻捧着她的手,说,“妈,等你病好了,我还想吃你包的饺子。”
“你,不是……”忽然,若雅妈妈说了令人意外的三个字。
颜玉琢一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