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但他恐怕已经认清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应该慢慢地远离她了。
苏韵不再去想他,上到住院部十一楼,电梯叮地一声,她随着人流出去,刚一走到转角处,余光看见了走廊尽头阳台上的两个人。
林夕脸颊有点发红,表情严肃,像是在骂对面的人。
孟清淮垂着眼,眉心轻轻拧着,神情有一些惶惑,似乎有一些不太明白林夕为什么生气,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挨训。
林夕单手掐腰,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我要是知道你今天叫我陪你来医院是做这种荒唐事,我绝对不会来的!”
孟清淮低声道歉:“对不起啊小夕,我应该在电话里和你说清楚的……”
“你应该和我道歉吗?!”林夕伸出手,气急了似的,捶了一下孟清淮的肩膀:“你知道刚才秦璋的主治医生把我留下来说什么吗?他让我带你去看一看心理科,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啊孟清淮?”
孟清淮任打任骂:“我以为是可以的……”
“可以又怎么样!可以就能做吗!”林夕直接拉住他的手要带他下楼,两人一转身,苏韵正站在他们对面。
她的视线从两人碰在一起的手上离开,无视掉林夕,看向孟清淮:“你去找了秦璋的主治医生?”
她的语气不怎么好听。
她是在质问他。
孟清淮像是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没发声,苍白地沉默了下去,苏韵却又道:“你又想干什么啊孟清淮?你没直接把他气死,现在是想要从他的医生那里下手吗?”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这种人,但她也无可否认,听到他去找了秦璋的医生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他会害了秦璋。
仿佛只要涉及到孟清淮,那一件事情就一定会出岔子,哪怕他是无心的。
孟清淮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腰腹里强忍的疼痛莫名地有些难捱,他哑声想要辩解,但不及他出口,林夕替他骂了回去:“苏韵你有点太过分了!你好歹问清楚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你知不知道——”
孟清淮蓦然用力拉住了她,林夕侧眸看他,他眼帘抖得厉害,无力地闭了闭眼:“别说了小夕……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几乎只剩气音,拉住林夕都显得十分勉强,林夕咬牙瞪了苏韵一眼,察觉到他状态不太好,挽住他的手臂撑住了他。
今天早上见面的时候他就在楼下吐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不好,但林夕看向苏韵,苏韵却好像对此视而不见。
甚至他连站都站不稳了,苏韵还在刺他:“你们今天是谁约的谁啊?约会为什么不去外面,来医院干什么?”
林夕本来都想扶着他直接走了,但苏韵却像是硬要找茬,林夕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去管你男朋友啊,我和小淮约不约会、在哪约会你管得着吗?”
苏韵眸光发冷,视线焦灼在他们肌肤相触的区域:“哦,那真的是在约会咯?”
她往后退开一步:“希望你是认真的吧林夕,既然要和小淮谈恋爱,就不要只是玩玩而已了,不然小心他寻死觅活地缠着你哦。”
她话音落地,四周像是被消了声。
孟清淮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瞳孔无意识地颤抖。
苏韵竟然从那双眼里看到了一阵无法言述的悲戚,仿若无声的控诉,控诉她毫无缘由扎向他的尖刺。
她心头震颤,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无遮拦,却硬生生逼着自己攥紧了掌心,狠下心来撇过视线,不去看他。
“你们继续吧,我走了。”她堪称狼狈地转身,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孟清淮却忽地叫住了她。
“小韵。”
苏韵被硬控住。
他有些急地咳嗽了起来,咳得浅,但有尖锐的哮音,苏韵转过头看他,他的冷汗几乎是眨眼间布满了鬓角,颧骨泛开病态的潮红,抽出了被林夕握着的手臂。
林夕愕然:“小——”
孟清淮强忍下了喘意,扶着墙壁看向苏韵:“我没有在和小夕约会。”
苏韵一滞,她看着他,觉得他似乎有点站不稳,她想要去扶他,但双脚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嘴里的话不经过大脑思考全凭本能:“随便,那是你的事情,你——”
“小韵你不用特意来提醒我。”孟清淮赫然打断了她的话:“我都知道的……,不论是你,还是小夕,我都配不上,我不会去连累任何女孩子。”
苏韵愣了愣神,神情几分空白,但孟清淮说完这些,依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我这两天没有给你做饭,不是在和你闹脾气,是我突然不知道你到底喜欢吃什么了……小韵,你喜欢的东西好像都变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的…我们现在能够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很少,我很难知道这些,所以会做出你不喜欢的饭菜,做一些惹你讨厌的事情。”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要怎么弥补秦璋,怎么弥补你,秦璋不需要我的道歉,你应该也不需要……我的脑子很笨,嘴也很笨,你们好像都很讨厌我说的话,其实,我昨天问你秦璋的事情,真的没有诅咒他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你会不会难受,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需要我抱一抱你,不过那好像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小韵……”
他突然没有再说下去。
苏韵看着他赫然变红的眼眶,突地有些害怕。
害怕他眼睛里的那一滴泪,害怕自己被他彻底瓦解,全盘崩溃。
她惊慌失措地往后退,没有再去听他最后的话,孟清淮最后的一句话却还是带着哭腔从她身后传来,击中了她的心脏。
“小韵…为什么只有你长大了……”
如果世界上有一种魔法,可以修复一切,那么可不可以也把他脑袋里面坏掉的东西修好呢?他也想要和她一起长大,想把那些已经旧了的记忆全
部换掉,想要说一些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的话,而不是现在这样,他不想要再这样了…
——
苏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转角,去到秦璋的病房的。
她神思恍惚,脚步虚浮,那么短短一段路,她走得像是行尸走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她的魂儿。
孟清淮说她讨厌他。
她真的讨厌他吗?
苏韵站在1109的门口,盯着门牌号,有点像是在发呆,秦芩路过时看见了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没……”苏韵眨了眨眼,看向秦芩:“芩姐,如果……我是说如果,秦璋会在病床上躺一辈子的话,你会愿意照顾他一辈子吗?”
秦芩比秦璋大五岁,苏韵听秦璋聊过一些和秦芩有关的事情。
秦芩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毕业后在国外读研,后来也一直留在了国外,近两年家里人催婚,她更是很少回来,甚至春节都可能见不到人影。
她和父母的关系并不算好,唯一关系比较好的人就是秦璋。
听到苏韵的话,秦芩顿了一下:“照顾他一辈子?想得美呢。”
她说完这么一句,旋即又叹了一口气:“好吧开玩笑的。那还能怎么办呢?他是我弟弟啊,要真不行了总不能不管他吧,家人嘛,不就是这样。”
说完,她拍了拍苏韵的肩膀,冲她笑了一下:“不过你别有负担,你可以直接甩了他,我绝对第一个同意。”
苏韵有些出神地看着她。
家人……吗?
她和小淮,不也是家人吗?
手里那半个还没有吃掉的红薯已经变冷,她嗓子眼冒出一股酸味,突地有一点想吐,准备迈进病房门口那条腿收回来,她转过身往回走。
转角处已经没有人,她按亮电梯,视线有些焦灼地盯着电梯上升的层数。
其实自从那天和孟清淮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心里就觉得不对,她并不痛快。
她说的那些,那些一直以来她的最真实的想法,好像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变了。
她不知何时开始有一种模糊的念头——她对孟清淮的感情是割不断的,哪怕他是累赘,她也无法真的抛下他。
但秦璋出事,他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过分,哪怕是为了她好,她也无法接受,那时候,她应该是把孟清淮当做针锋相对的人,所以才会把那些其实已经作废的伤人的念头脱口而出。
此时神思清明,苏韵想,去找他吧,和他说清楚,和他和好如初。
他已经知道错了。
今天是周六,她很早就和小淮说好过,周六周日的时间,是应该陪他的。
电梯叮地一声在眼前打开,苏韵急忙走了进去,离开住院部,在门诊外看见了林夕,但只有林夕。
她拔腿朝林夕跑了过去:“小淮呢?”
林夕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她,转身就走,苏韵追着她到医院外:“他人呢?”
林夕冷眼觑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我有关系,我和他——”
“你和他?”林夕没个好脸色:“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关系多好呢。”
“我现在没功夫和你吵架,小淮他是在医院里还是已经走了?”
林夕没好气道:“你给他打电话啊,你问我干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韵这才想起可以和孟清淮打电话,她昏了头,连忙掏出手机。
林夕瞧着她,本以为她这通电话打过去肯定不会被接通,毕竟刚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那人离开的时候明显已经要哭了,但苏韵打过去,电话铃甚至一声都没有响完,就被人接了起来。
林夕撇嘴,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苏韵没管她是什么反应了,电话一接通,她立马开口:“你人在哪儿?”
孟清淮那边沉默了片刻,开口时,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小韵……我已经在回小区的路上了,你放心,我没有再和小夕待在一起,也没有留在医院…”
听到他的声音和解释的语气,苏韵居然有些心酸,她放缓了语气:“你已经到家了吗?”
孟清淮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盯着屏幕上的小韵两个字,按着腹部的手已经用力到发抖:“嗯…马上就到家了。”
“在家里等我,我现在就回来。”
孟清淮愣愣地看着屏幕,突地,他问她:“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吗?”
“不是。我回去找你。”
苏韵挂断了电话,孟清淮不知道她为什么找他,但还是很快速地撑着椅背站了起来。
他肚子里绞痛得厉害,但身体上的疼痛并非无解,孟清淮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小区时,在诊所拿了一盒止疼药。
他以前并没有吃止疼药的习惯,但那天从医院回家之后吃了一颗,发现止疼药是很神奇的发明,不论身体四处有多痛,只要吃下去这么一颗药,就可以维持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他只需要三颗药,就可以维持一整天的健康,花不了很多钱。
孟清淮在诊所接了一杯水,吞了药,准备回家里等苏韵,但他还没有走进楼栋,就被人叫住了。
是小韵在喊他。
他顿住了步子,转过身,眼前是活动广场栽种的榕树,他没有在那些粗壮的树干和斑驳的金色树影中看见苏韵,甚至以为是自己在热天里出现了幻听,他后退一步,想要上楼,身后突地撞上一片温热。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孟清淮愣怔地垂眸,只凭她的手便认出了她:“小韵…?”
苏韵掐住了他的衣服,他腰上的衣料被她攥得皱巴巴,孟清淮眼睫轻颤,低声问她:“小韵,怎么了吗?”
五月末,本是不该有蝉鸣的季节,孟清淮却清楚地听见了稀疏的蝉叫声,像是宁县的夏。
总是入夏入得更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