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孟伯远的话时,尊严仿佛被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地侵蚀,苏韵感到自己从里到外,都在腐烂流脓。
她仿佛被物化成了没有人格的物品,靠着别人施舍的金钱生存至今,显得分外下贱和低廉。
连自由都是奢谈。
不过她并没有很生气,也不觉得失望和难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过早地看清了自己和这个家庭畸形的情感联系,因此当听到孟伯远的话时,她只觉得尴尬,耻辱,恶心,还有……果然如此。
好像在那一瞬间,她成功地摆脱掉了一直以来禁锢她的道德枷锁,她不再谴责自己的冷酷无情,因为他们和她,是一样的。
她对此感到轻松和如释重负。
她感谢孟伯远把一切挑明,让她拥有充足的理由,可以摆脱这一切。
——
苏韵拿好证件下楼的时候,楼下空无一人。
婴儿房里,月嫂守着孟溪林,看见她下楼,似乎想要和她说什么,但苏韵和这个月嫂不是很熟,她没作理会,直接忽视掉了她的欲言又止,踏出了大门。
她动作神速,毫不拖泥带水,像是迫不及待似的打车去高铁站,买了最快的一趟列车,又趁着等车的时候,把孟伯远还有贺燕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至于孟清淮……
她盯着那个手机号码,停顿了很久。
她喜欢他,心疼他,但她确实也无法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未来,更无法接受孟伯远和贺燕把她对他的心疼作为摆布她的手段,因此,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连家人都做不了的地步,她也没必要再和他藕断丝连。
要断就断干净。
她长按那串号码,加入黑名单,删除了他的其他一切联系方式。
这一次,就当是她对不起他。
但她想,也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她对他的爱,向来如此浅薄。
————
回到江城,苏韵的第一件事,是把那套房子挂了出去。
她不再住在那个房子里,回学校联系老师和宿管,软磨硬泡,在假期尚未进入正轨时申请了学校留宿,搬着她那一大堆行李,又回到了宿舍。
假期,宿舍里只剩同样要做竞赛的林夕,见到苏韵又要搬回寝室,她调侃她:“搞什么?你属鸟的?一换季就搬家?”
放在平时,苏韵一定会和她怼回去,但这次回了一趟家,她看起来似乎沉稳了不少:“就搬这一次,以后不搬了。”
“你这次不是说回去待一周吗?这才回去两天不到吧,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是不是小淮不待见你啊?”
“对啊。”苏韵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和她搭话:“何止是他不待见我,他全家都不待见我,我只有滚回来了。”
林夕当然不信她的鬼话:“他还能有不待见你的时候?切。”
苏韵没再和她提孟清淮,她收拾床铺到一半,突地想起什么,问林夕:“你知不知道什么渠道,可以快点把房子卖出去?最好是没有中介的那种,或者中介费合理一点。”
林夕挑眉:“这么急着卖?你家里破产了?”
“那是小淮的家,又不是我家。”
苏韵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林夕一愣。
她蓦地意识到,苏韵这一次回去,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没再和她贫嘴,坐直了身子:“我还真认识一个学长在朋友圈卖二手房,我推给你?”
“谢了,请你吃饭。”苏韵说完,见林夕眼睛亮了一下,她改口道:“吃食堂,或者外卖。”
林夕:“???不是吧你,房子卖了不就有钱了,至于这么抠门?”
“那又不是我的房子。”苏韵道:“对了,我还需要找暑假兼职,你有线下兼职群吗?再拉我一下,加一杯奶茶。”
林夕这回是真的意识到问题不妙了。
她认识的苏韵,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最多在网上写点东西赚钱,绝对不会屈尊去做什么线下兼职。
而且,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苏韵缺钱,这死丫头平时花钱虽然不算大手大脚,但也绝对不拮据。
“不会吧……你真和家里闹掰了?”林夕道:“难道是因为你之前欺负小淮,他爸妈就——”
“拉不拉?”苏韵懒得和她多说,问她。
“这你得去问筱涵,她这种群最多,不过你……算了,要不我去帮你问?”
她怕苏韵拉不下脸,但一转眼,苏韵已经给梁筱涵弹过去了一条语音,林夕愕然:“可是你做兼职的话会不会影响竞赛进度?其实这个竞赛如果拿奖了的话,奖金还可以,你要是还不够,实在缺钱的话,我暂时可以借你……”
苏韵瞟了林夕一眼,林夕脸有点泛红:“看我干什么!我是借你又不是给你!”
“哦……不过你就别担心了,反正属于我的那部分项目我会做好的,找个
灵活一点的班就可以了。”
林夕听她这么说,没再说什么,只是顶了她一句:“鬼才担心你啊,恶心死了,还有,你要是拖后腿的话我是会把你从队伍里踢出去的,休想摸鱼。”
事实证明,林夕的担心是多余的。
苏韵只花了三天,就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不对,是三份。
后来的几天,林夕每天早上九点钟睁开眼,苏韵已经出门至少两个小时。
她早上去给一号学生辅导英语,午饭点的时候回宿舍洗个澡,然后继续出门去给二号学生上数学课,上完课直接在外面随便吃点东西应付晚饭,再去给三号学生辅导物理,等到天黑回宿舍之后,就开始搞竞赛的东西,弄到一两点,她甚至还要给第二天的家教课备课。
她有条不紊地忙成了一个陀螺,属于她的那部分项目她也从来没落下过,甚至可以随时随地抽出时间开小组会。
林夕怕她猝死,给秦璋打电话,想让秦璋劝她悠着点,但从秦璋嘴里得知,秦璋已经劝过她了,甚至秦璋还准备让林夕劝劝她。
两个人都拿她没办法,秦璋是真的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知道她在兼职后,每天只要一到饭点,他就准时去接她,带她去吃饭,避免她拿快餐对付自己的胃。
苏韵并没有和他说家里发生的事情,但无论如何秦璋都能有所察觉。
他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的人,苏韵不提,他就不去问,也不去扰乱她的一切计划,只是关注着她的讲课进度和竞赛进度,空下来的时候,就帮她备课,帮她查一下专业相关的文献,整理好了打包发给她,给她省下来很多的时间。
冗长而又闷热的夏天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直到竞赛的第一轮工作接近尾声,她辅导的一个高三学生也已经开学,她渐渐地空了下来。
房子前段时间就已经卖掉,钱她全部用银行卡打给了贺燕。
这一个半月,她做家教一共赚到的钱是二万五,她给自己留了五千,剩下的两万,她找了一个时间去了趟银行,转给了贺燕。
两万汇入的短信弹出来时,贺燕正在医院缴费拿药。
信息发来,她有些发愣地看着那两万整的到账,仿佛从那并不算小的数目里,看到了苏韵和他们断绝关系的决心。
她拿完药,看见收据上的日期和时间,这才突地意识到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是苏韵的生日。
贺燕眼睛有点发酸,她坐电梯上楼,去到住院部。
单人病房里,窗帘全部拉得严严实实的,贺燕进去的时候,孟清淮的主治医生就坐在孟清淮床边,她在和孟清淮聊天,轻声细语的,但孟清淮似乎并不搭理她。
从苏韵不声不响离开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贺燕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听过他说话了。
他本来就有智力问题,做心理治疗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一直毫无进展,医生建议贺燕和孟伯远送他去专业的精神病院治疗,但贺燕不同意。
她绝不承认孟清淮是精神病,哪怕他已经被医院确诊成了中度抑郁。
这足足一个半月,他吃什么吐什么,还吐过一次血,一米八几的个子,体重已经快要掉下三位数,贺燕几次提出带他去江城找苏韵,但他每一次都无声地拒绝。
他不去见她,就这么放任自己的症状一天天地恶化下去,只是默默地等她回来
他不知道,苏韵不会再主动回来的,他不论等多久都等不到。
贺燕进门的时候,孟清淮注意到了她,他看了贺燕一眼,又很快把目光挪回去。
他的左手一直在输液,已经有点浮肿得不能看,手腕细骨伶仃,上面挂着的那一串沉香有些松垮,但又无法再套一圈,显得有一点不合适。
他一直在摸那个手串。
贺燕知道那是前不久苏韵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她走到他的病床前,问他:“小淮,今天小韵生日,你还记得吗?”
听到苏韵的名字和生日,他一直半垂着没什么精神的眼皮微微抬起,点了点头。
他虽然过得不见天日,但床头的日历,他一直在翻,每天都在翻。
贺燕见他有反应,道:“你不想去给她过生日吗?”
孟清淮沉默下去。
见孟清淮不说话,贺燕道:“不去也成,但是你总得和她打个电话祝她生日快乐吧,要是没有你的祝福,她一定会很难过的,你想啊,这么多年,每一年她生日的时候你都在的嘛。”
孟清淮的黑色瞳孔在昏暗的屋里有些发散,他往后缩了缩,摇头表示抗拒。
小韵不会接他的电话的。
他已经给她打过了,打过很多遍,每天都在打,可是她一遍都没有接。
他也和她发消息,每天都发,但是每条消息前面都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如果看见了的话,为什么不回复他。
他做的这些,贺燕都知道,但贺燕不想要他再这样继续下去,她对孟清淮道:“如果真的不想打扰到她的话,要不我们偷偷去江城见她一面?就只看她一眼就回来,可以吗?”
第36章 你在吐血
去银行汇完款,苏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离开银行,她去了大学城附近的一家泰餐店,进店的时候,秦璋已经在等她。
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他恢复得还不错,苏韵打眼扫了他一圈,发现他今天似乎专门打扮过,比平时还要惹眼一点,店里人少,但或多或少都在看他。
苏韵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完全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她从他身后绕过去,坐到他对面:“你中彩票了?这家店很贵的。”
“没有。”秦璋一板一眼地回应了她:“不过我最近正在尝试校园贷,小有资产。”
苏韵一顿。
她有些时候真的怀疑秦璋有一种魔力,一种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人拉进现实世界的魔力。
她给了秦璋一个巨大的白眼:“裸贷吗?”
“裸贷?”秦璋拿起她面前的餐具,一边给她拆一边继续和她贫:“我去裸贷的话,那应该就不是小有资产了。”
苏韵微笑:“你现在的身材能看吗?腹肌怕是还没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