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苏韵知道,她离开的这个家里,最爱她的人,最想她的人,永远都是孟清淮。
她还是败下阵来,把带刺的那些字句全部咽了回去,想要直接伸手去关门。
贺燕突然开口:“小韵,我已经和你叔叔聊过了,他承诺以后不会再想着撮合你和小淮,你想和谁谈恋爱是你的自由,但是那个家……还是你的家,你可以经常回来——”
“我不会再回去的。”
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身边没有孟清淮时,她哪怕过得很辛苦,心里却是轻松的。
她冷着脸去关那扇车门,眼神和孟清淮对上:“我不会回去……你也别再来找我,更不要去找秦璋……算我求你。”
——
她关上了车门,把孟清淮和她隔绝进了两个世界。
她往回走,紧绷的肩背卸下劲来,不经意地用手背蹭了蹭眼尾,秦璋朝她走过去,问她:“他和你说什么了吗?谁送他来的?”
苏韵敛去神情,朝秦璋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没说什么……是他妈妈。对了,小淮他没找你麻烦吧?”
“没……”秦璋有些迟疑道:“他妈妈应该会及时带他去医院吧?”
苏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稍一抬眸:“什么?”
天色已经很暗,她并没有看清他衣服上的血渍。
秦璋想要把孟清淮吐血的事情告诉她。
但他刚才也看见了她把那个包从副驾驶扔进去,料想她和孟清淮应该是不欢而散。
如果告诉她孟清淮吐血了,她会不会感到愧疚和难受?
意识到这一点后,秦璋改口道:“……没什么,我就是看他瘦了挺多,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他妈妈应该会带他去医院看一下的吧?”
苏韵闻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紧张情绪散去:“这个啊,不用操心,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
他身体一直都不好,没必要因为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地心疼他。
——
车厢里死一样地寂静。
如果早知道苏韵会是这种态度,贺燕绝对不会带孟清淮来这一趟。
她试图安慰孟清淮:“小淮……小韵说的那些话,是因为她还在生我和你爸的气才那么说的,她肯定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她像是在劝孟清淮,但孟清淮并没有理会她。
他的身体完全陷在靠背上,双手抓着那个包裹,形状完美的指甲像是蒙了一层灰,毫无光泽,瞳孔也泛着深不见底的灰。
他盯着怀里的钱看了一会儿,像是看得有些累了,闭了闭眼。
贺燕伸手去给他系安全带,触碰到他冰凉的手背,她问他:“是不是空调开得太低了?怎么这么凉。”
孟清淮睁开眼,瞳孔缓缓聚焦:“没有,我就是有点困……”
他有些费力地往上靠了靠,苍白的脖颈绷直,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失,他觉得身体沉得要命,但四肢又轻飘飘的使不上力。
贺燕见他确实没什么事,这才重新坐回去,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再去想苏韵的事情,问道:“小淮,你想要回家住吗?”
他已经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贺燕觉得他的心理状况并没有任何改善,她想着,把他接回家去住,在熟悉的环境里,或许他会轻松一些。
医生也是这么说的,要么送他回家慢慢治疗,要么送他去精神病院,采取一些更为专业和强制的手段治疗。
贺燕当然不会送他去精神病院。
她见孟清淮在走神,又问了他一遍:“小淮,你想回家吗?”
孟清淮的注意力现在很难集中,往往她和他说这件事情,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比如此刻,他全然没有听贺燕在说什么,而是紧紧握着怀里的那个包,冷不丁问贺燕:“妈妈,我要怎么样,才可以自己挣到钱呢?”
贺燕微微一愣。
苏韵和他说的那些过分的话,他似乎一句都没有往心里去,他想的,依然是怎么帮到她。
他知道,她把房子卖掉了,钱寄给了家里。
他也知道,她不再接受爸爸妈妈每个月定时发给她的生活费。
他还知道,她现在会往家里打钱,她很辛苦地在打工,她瘦了很多。
他想要帮帮她,可是她不接受他攒下来的零用钱,如果……那些钱不是爸爸妈妈给他的,而是他自己挣到的,她是不是就会接受了。
第38章 她的气味
孟清淮想要自己挣钱,这对他的病来说,似乎有益无害。
第二天,贺燕把这件事情反馈给了他的心理医生,医生也说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可以让他去做一点简单的工作,不仅可以分散注意力,还可以让他有自我价值获得感,对他的心理状况是有好处的。”
医生和贺燕打电话的时候,孟伯远也在旁边听着,贺燕道:“可是小淮他有智力问题,他出去工作的话应该会有
一定的困难,还容易被人欺负,可不可以让他在家里做点事情呢?”
医生似乎是表示了认可,孟伯远却道:“他在家里又能做什么?”
贺燕想了想:“让他和月嫂一起带小溪吧,我觉得让小淮把注意力转到弟弟身上,他以后可能就不会那么依赖小韵了,而且——”
孟伯远赫然打断了她:“我不同意。”
“小溪才几个月大,你让小淮带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贺燕皱眉,对孟伯远的态度有几分不爽:“有月嫂看着啊。又没让他一个人带,让他照顾小溪,平时给小溪做做辅食带着玩玩儿有什么不可以的?”
孟伯远似乎还是不同意:“月嫂带得好好的,根本就不需要他去添乱——”
“什么叫做添乱?”
孟伯远道:“我不和你争这个问题,反正我不同意。”
贺燕些许生气:“孟伯远,你到底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偏心成什么样了?”
放在平时,看见贺燕生气,他都会妥协,但这一次却没有,孟伯远道:“我只是在和你分析这件事情,哪里偏心了?”
“你还不偏心?!”贺燕开始和他翻旧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早产的时候,小淮胃出血进抢救室,你不仅不管他,还跑去新生婴儿室看小溪,连手术同意书都是小韵签的!”
孟伯远一怔,没想到她会提这件事情,道:“小溪早产,还在吸氧,我去看有什么错吗?而且那天小韵在那里守着他,医生在给他做手术,我去守着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干着急。”
“行,那就当你有理。”贺燕继续道:“那小溪出生之后,小淮总共就抱过小溪几次,每次被你看见你都不让他抱,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还有他上次帮着月嫂给小溪做饭,你知道之后训了月嫂一顿,让月嫂以后把他做的东西都扔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孟伯远一顿,眼神忽地有些闪烁:“那么小的孩子……他要是抱不稳摔了怎么办,我只是——”
“你别解释了,当初生二胎的时候你怎么和我说的,说好的一碗水端平你现在就是这么端的吗!”
孟伯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完全妥协:“和小孩子相关的事情他都不懂,干嘛一定要让他去照顾——”
“他不懂他可以学啊。这么多年了,他学得不够好吗?以前那个医生说他连初中都毕不了业,他不还是毕业了吗,他甚至把高中都念完了,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孟伯远还想说什么,阳台的落地窗突地发出一点响动。
孟清淮动作有些缓慢地推开了那扇落地窗,阳光照着他的发尾,他的头发乌黑不再,在阳光下隐隐有些发黄,昭示着营养不良,他似乎是才醒刚下楼,也不知道在窗后听了多久两个人的争吵。
贺燕和孟伯远同时噤声,贺燕不再征求孟伯远的同意,决定直接拍板:“小淮,以后你就在家里和月嫂一起照顾小溪,我们——”
她话音未落,孟清淮轻轻地摇头,打断了她。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但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在家里工作的话,还是挣的爸爸妈妈的钱。”
小韵不会要的。
“我可以自己出去找工作。”孟清淮道:“这件事情,你们不用管。”
“小淮你别以为找工作是很简单的事情,你知不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
以孟清淮的智力,脑力劳动他完全无法胜任,但他的身体又不好,更不可能去做体力劳动。
她不想让他去社会上碰壁,他心理本来就有问题了,去外面受了打击的话只会恶化,就在他们僵持不下时,别墅外,林芳拎着河虾和剁好的鸡走进了院子:“谁要找工作?”
老人家硬朗,耳朵也还不背,听到了贺燕说的话,又看了看他们一家三口,目光落在了孟清淮身上。
苏韵和他们闹掰的事情,林芳并不知道,这一两个月她忙活着田地里的事情,一次都没来过别墅,今天来这儿也是想到了孟清淮,想到上次他和苏韵一起去她那儿看她时就瘦得苦哈哈的,这才在邻居那里买了新捞的河虾,又在家里抓了只鸡杀了给他送过来,想着关心一下这孩子。
但她也是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多月不见,他瘦得更没谱了。
林芳把东西搁到了客厅的茶几上,没回应贺燕和孟伯远的寒暄,走过去拉紧了孟清淮的手,问他爸妈:“这娃怎么又瘦了啊?没给他吃饭啊。”
在她褶皱暗沉的手里,孟清淮的手苍白得突兀,蜷起的指节摸起来一点温度都没有,林芳看他没什么精气神,整个人都有些病恹恹的,没忍住拍了拍他的手背:“咋回事儿啊这,又生病了?”
她一问,贺燕没绷住,带着林芳去楼上和她说了孟清淮得抑郁症的事情,但没和她说孟清淮为什么得抑郁症。
林芳一听,先是惊讶:“好好地怎么得了这种病?小韵知道不?”
“不知道。”
“怎么没和她说?让她来劝比什么都好使。不过她最近好像确实挺忙,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昨天生日倒是打了电话,但人都没回来。”
贺燕苦笑道:“她可能忙着学习呢,别去打扰她了……小淮的事情,先治一段时间吧。”
“在哪儿治?”
“之前一直在医院,最近想着接他回家里治,但他又说他想出去找工作挣钱,还不挣我们的钱,我和他爸现在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
林芳听贺燕说完,她想了想,突地,和贺燕道:“你让他来乡下和我一起住。”
贺燕一愣。
林芳道:“你自己看看这大别墅,周围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的,你和伯远出去工作了就留他一个人在家里,又没个人陪他玩,他一天天地闷在空调房里不闷出病来才怪,更别说医院那种地方了。你让他和我回乡下住一段时间,他想工作的话我还可以带他去田里走走,让他去帮别人家干点农活,保准啥病都给他治好。”
贺燕觉得林芳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他身体最近很虚弱,可以去做农活吗……”
“这你就别担心的,你就把孩子给我养,我养到过年还你,成吧?”
贺燕犹豫不决,总是放不下心,但孟伯远正巧上楼听见,果断地替她答应了:“那小淮就麻烦您了。”
贺燕又想和他吵,孟伯远道:“你就是从小把他养得太金贵了他才这是病那是病的,去农村生活一段时间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说定了吧。”
当天,林芳就带着孟清淮回了乡下。
她觉得贺燕不放心也是能够理解,倒是孟伯远……林芳觉得,这人变化还挺大。
有了二胎之后,好像对小淮的脾气和耐心都变差了。
林芳叹气,但她也知道,这都是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