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喜好其实并没有变很多,她依旧不喜欢化妆,不喜欢穿裙子,不喜欢把额头露出来;还是喜欢喝白桃味的苏打水,喜欢吃重口味的食物,喜欢宅在家里写一些没头没脑的东西,喜欢去游乐园的时候玩跳楼机,
她也依旧,是一个做决定时果断,但履行决定时又拖拖沓沓的人。
今天是告别学生时代的第一天,她马上就要成为一个22岁的大人,可站在这栋熟悉的楼下,她脑海里想的,不是对大学生活的流连,不是读研的压力,也不是对未来人生的规划。
她盯着那熟悉的楼层,看起来严肃而又认真,脑子里想的却是:今天……是第几次想起孟清淮。
第45章 无悲无喜
毕业典礼结束第二天,苏韵坐上了回宁县的列车。
天气热得离奇,她一下高铁,站台上便飘来一股二手烟的气味,心情登时败坏,她忽地庆幸自己今天穿的细跟鞋,跺了跺脚,一边喊着让让,一边动作神速地从走在自己前面的男人脚上踩了过去。
她这一脚踩得要多重有多重,细高跟从男人穿着拖鞋的脚背上碾过去,男人鬼叫一声,手里的半截烟落地,苏韵不经意地碾熄了还在燃烧的烟头,动作行云流水,那男人本来想骂人,或者等着她道歉然后数落她一顿,但苏韵根本没搭理他,仿佛根本没有踩到他似的,径直朝楼下走。
那男的想追上她,但高铁站人多,转眼她就没了人影。
苏韵神清气爽地离开站台,打车回家,刚到家门口就看见林芳在堂屋里捶腰,她推门而入,咳嗽两声:“叫你去医院检查你去了没?”
“小韵???”见到她,林芳愣住:“咋突然回来了?”
“你说为啥?我要是不回来你会去医院吗?”苏韵气急败坏,直接拽上她:“走吧,车子还在外面等着呢,身份证拿上,去医院。”
苏韵不由分说地带林芳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林芳的腰椎间盘突出已经非常严重,老人心疼钱,一听说要做理疗就变脸色:“开点药得了,做什么理疗啊。”
苏韵才不理会她:“就做。你现在就去理疗室外面坐着,我去缴费。”
她把林芳带去了走廊,自己下到一楼去缴费,她如今的经济条件已经比两年前好了很多,这两年坚持不懈在网络上写的东西已经小有成果,加上各种奖学金和补助,可以让她维持自己的生活开销。
至于欠孟家的钱,她这两年打过很多份工,一边打工一边挖掘学校里的商机,攒下来一点钱的时候,她投资了学校的校园卡和外卖业务,现在每个月,她至少都会朝贺燕的账户里打一万块。
到今天,她已经还了孟家整整二十万。
有了独立的能力似乎就有了底气,她现在再回到宁县,已经不再像两年前一样,只想着如何去躲着孟清淮。
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了不再受人摆布的能力,也可以再次和他见面了。
她向来自以为是地觉得,她和孟清淮的关系,全在她一念之间。
苏韵缴完费就上了楼,林芳的针灸似乎要做很久,见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捣鼓手机:“你没事儿就出去转转,等会回来接我就行了。”
苏韵一听,跟得了假释的犯人似的:“那奶奶你待会儿给我打电话吧,我不走太远,就在外面逛逛。”
和林芳做了保证,她立马离开医院,踏出门诊部大楼,她在树下站了一会儿,盯着手机上那一串刚刚键入的号码,犹豫又犹豫,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现在这部手机是去年新换的手机,并没有拉黑孟清淮,但一年过去,她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
按下拨通键,她在树下原地打转,有些无意识地开始咬指甲,牙齿刚一接触到指尖,她耳边忽地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铃声。
苏韵猛地一愣,她转眸的那一瞬间,有人和她擦肩而过。
她有些愣地看着那个路人的背影,那人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身形有些佝偻,头发都白了一半,穿一身黑,领口似乎都没有理顺,苏韵只看了一眼,旋即收回了视线,继续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等着孟清淮接电话。
电话一直没人接通,苏韵有些急躁,而旁边那个男人似乎是要等公交,坐到公交站台下面后就一动不动,手机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响得苏韵愈发心烦。
她伸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有些不耐烦地朝那个男的走过去:“大哥,有人给你打电话,你听不见吗?”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坐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大袋药,看起来很沉,苏韵的视线,却并没有被那一袋药吸引,而是停留在了他的袖口。
男人骨瘦如柴的手腕上,套着一条楠木手串,那条手串在他的手腕上套了整整五圈。
苏韵曾经给孟清淮也买过这么一条一模一样的手串,在他十九岁生日那天。
她一直记得,那时候为了哄
他别哭,她一圈又一圈地把那条手串朝他的手腕上缠,她记得清楚,总共四圈。
苏韵死死地盯着那只拎着药的手,那只手在发抖,似乎拎这一袋药对他来说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他注意到有人站到了他的面前,这才有些缓慢地抬头。
看清他的那一瞬间,苏韵的手机没有拿稳,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男人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太阳很刺眼,他有些困难地睁眼看着面前的人,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站在自己面前。
他并没有认出她。
他的很多头发从根部发白,一张脸瘦得脱相,眼神浑浊,脸色奇差无比,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这个人,此时此刻,还不满22岁。
苏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圆润上翘的眼睛猛地眨了眨,她的身体在刹那间抖如筛糠,有些怀疑地往后退开一步,哪怕已经认出了他,她却还是不愿意相信。
孟清淮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经不复清澈,他迷茫地看她,像是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先她一步出声,嗓音含混:“是小韵吗?”
听到他的声音,苏韵的眼泪迅速地溢满了眼眶,仿佛退无可退,她浑身战栗,蹲到了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无悲无喜的一张脸:“是我啊小淮……怎,怎么回事啊,你生病了吗?”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下意识地去摸他的头发:“头发,头发是怎么……怎么白了这么多。”
她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掌心却多出了几根白发,她茫然而又惊恐地看着,忽地哭出了声。
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她白皙饱满的面颊往下掉,她泣不成声地蹲在他面前,眼睛猩红一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淮,怎么回事啊,小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仿佛丧失了语言功能,只会一个劲地问他怎么回事,几乎要喘不上气,孟清淮那抽离的思绪似乎在她的哭声中有所收回,他眼里恢复了些许神采,怔怔地垂眸,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苏韵,开口道:“真的是小韵啊。”
公交车刹车的声音响起,公交到站,孟清淮很快站起身:“公交车到了……我先走了,小韵,我没什么事,真的……医生说,头发是因为营养不良才变白了,你别哭,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对于她的突然出现,他似乎并不惊讶,也不惊喜,他只是冷静地看着她,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波澜。
不求她留下,也不对她表示想念,更不求她心软。
“营养不良吗……”苏韵呆滞地看他拎着药站起身,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小淮,这不是回别墅的公交车……”
孟清淮以前挺拔的背现在习惯性地躬着,他左手捂着腹部,身体似乎无法直立,摇了摇头:“小韵……我不回别墅。”
公交车在站台停下,里面已经满员,别人挤着上车时撞到了他,他也只是当作无事发生,等别人都挤上车,这才慢吞吞地往上走。
苏韵紧紧地握住他冷冰冰的手,跟着他站上公交:“你去哪里?我,我陪你一起。”
车里闷窒燥热,车辆晃来晃去,他似乎无法站稳,身体有些晃动,但看着她,他仿佛不解:“小韵,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跟着我做什么呢。”
苏韵握着他消瘦咯人的手指,几乎觉得他单薄的身体下一秒就会散架:“我……我们两年没见了,我,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多待一会儿……吗。
他沉默地伫立,胸口,那空荡荡的地方好像点燃了一团细微的火苗,但很快又自我熄灭。车辆在某站停下,他嘴里习惯性地说着让一下谢谢这样的话,走在她的前面,护着她,挤到后车门下车,苏韵看了看四周,她嗓音发颤地问他:“这是哪里啊小淮。”
坐了一趟车,他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拉着她走进小区:“这是我的家。”
苏韵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她看着这个小区,小区条件不差,甚至称得上高档,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是他的家。
她不太敢去看他的头发,怕自己再度哭出来,问他:“叔叔阿姨带着你搬家了吗?别墅卖出去了?”
听她提到孟伯远和贺燕,孟清淮没做任何回应,他沉默得有些过分,带着苏韵一步一步地走进单元楼,然后坐电梯在三楼停下,拿钥匙开门。
苏韵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虽然有些抵触再次见到孟伯远和贺燕,不过她更想问一问他们,为什么孟清淮的身体状况会差成现在这幅样子,因此她没有打退堂鼓。
可房门打开,孟清淮所谓的“家”里,空空如也。
苏韵疑惑地看着这栋房子,房子里冷冷清清,很多家具甚至还没有拆掉塑料,让人难以置信,真的有人住在这里。
苏韵心里忽地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她看向孟清淮,孟清淮此时也在看她,他已经把药放进了柜子,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瓶矿泉水,有些迟疑不定地,准备递给她。
苏韵没有接过他的水,她问他:“小淮,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第46章 你别吓我……
孟清淮没有否认。
苏韵登时怒火攻心,她不可置信,声音一瞬间开始战栗:“这两年……你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孟清淮沉默地看着她,再也无法灵敏地察觉她的情绪,他只是手里握着那瓶矿泉水,再一次尝试拿给她。
苏韵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她已经快被气得发疯:“他们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生活?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赶出来!做父母的怎么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我现在就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她快被气得肺都要炸开,转身就走,孟清淮麻木而又僵硬地看着她,嘴唇微张,有些嘶哑地想要开口,但还没出声,苏韵已经夺门而出。
他看着那扇突然变得漆黑的门板,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看向眼前的世界。
空荡荡的屋子里,并没有任何和小韵有关的踪迹,关门声仿佛成了幻听。
是做了一场梦吧。
又梦到她了啊。
苏韵怒气冲冲地想要去找贺燕和孟伯远算账,但火烧火燎地刚一走到电梯门口,就和电梯里出来的贺燕撞个正着。
贺燕牵着一个小孩儿,苏韵从眉眼中依稀认出来是孟溪林。
此时她眼睛发红,戾气比鬼还重,孟溪林不认识她,看见她,他有些怕怕地抓紧了贺燕的裤子,朝贺燕腿后面躲,声音脆生生的:“妈妈……抱。”
贺燕把他抱进了怀里,她迈出电梯,诧异地看着苏韵:“小韵,你怎么在这儿……你和小淮还有联系吗?”
苏韵冷笑一声,看着她:“关你什么事?”
她的眼神像是要把贺燕和孟溪林一起千刀万剐:“你来这儿干什么?”
贺燕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怒火,心平气和道:“小溪说想来看哥哥,我带他过来。”
苏韵不想不分青红皂白地去骂人,她给了贺燕解释的机会:“为什么小淮会一个人住在这里?”
贺燕的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但她的语气还算正常:“小淮他之前自己要求说想要搬出来住,我和他爸就在这里给他买了一套房子。”
“他自己要求的???”苏韵愣怔,贺燕道:“是的…他说他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们劝过他,但是——”
“可是他没有照顾好自己啊!”苏韵扼住了贺燕的话,她的眼泪重新蔓了上来,遏制不住地哽咽:“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你们平时都不来看他的吗?他这哪里是把自己照顾好了啊……头发白了那么多,人都瘦得没个人样了……”
听到
苏韵的质问,贺燕有些发怔:“小淮瘦了吗……”
她并非不来看望他,她几乎每周都会来这边看他,隔三差五,因此,孟清淮在她眼里,是悄无声息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的,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
如今苏韵提起,她恍然间想到他的脸,像是做梦被惊醒了似的,一时说不出话。
她的那个孩子,无论怎么样来说,好像都瘦得太过分了。
苏韵听到她的疑问,眼泪像是有些流不出来。她意识到,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早就已经变了。
当年她还怀着孟溪林时,苏韵的那些担心,并非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