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姜水加了冰糖,冒着热气,由内而外地融化了全身的冷意,苏韵洗完澡,抱着碗,坐在孟清淮对面,不敢看他一眼。
但哪怕不用正眼去看他,她也注意到了他发尾的水渍:“你别管我了,我把汤喝完就睡觉,你快去洗澡。”
她不理解他明明带了伞,为什么还是把全身都淋湿了,但孟清淮没有动,他看着她依然有些苍白的脸色,忽地朝她凑近,想要触碰她的额头,探一下她有没有发烧。
“啪”地一声,她应激似的拍开了他的手。
手背火辣辣地疼,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苏韵如鲠在喉,知道自己反应过激,好像伤害了他,可她依然控制不住地拼命把手在衣服上来回蹭。
像是在蹭什么不干净的,不可以招惹的东西。
孟清淮察觉到她似乎很不安,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以为她是对雷雨夜感到不安,他想要像以前一样哄她,但苏韵仓促地躲开他,用椅子隔开两人的距离,磕磕绊绊道:“小淮,以后……我们都不要这样随便碰对方了,我们是大人了,要保持,保持距离。”
第61章 别拖了,拖不起了。
和孟清淮划清楚河汉界之后,他确实减少了和她的肢体接触,但苏韵的心还是忐忑不安。
和孟清淮接吻的画面在脑海里定格,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秦璋一旦和她发消息,打电话,她脑海里都会自动闪过那个雨夜。
她做了,对不起秦璋的事。
她开始疑神疑鬼,反复思索那天路过的人里,有没有熟人。
有没有人认出接吻的人是她和孟清淮。
……
就这么草木皆兵地煎熬了近半个月,好在,一切风平浪静。
那件事情悄无声息地过去,并没
有留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仿佛只是一场梦。
可还没等苏韵喘上一口长气,她突然,联系不上秦璋了。
连续三天,她给他分享日常的消息都是石沉大海的状态,无人回应。起初两天她只当他学业繁忙,没有功夫回她,但连续三天都没时间回消息,这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她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于是给他的研究生舍友发消息,但得到的消息却是,秦璋休了长假,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回学校了。
一个月?
可明明半个月前,他和她分开时的理由是学校有事,要临时回去。
如果没回学校,那他这半个月去哪里了?
苏韵忽地想起上次见面时他不太好的状态,她连忙去校外找路姚远,想要从路姚远那里打探情况。
但出乎意料的是,路姚远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没回学校?那去哪儿了?”
路姚远刚下班,苏韵问他的问题又被他抛了回来,苏韵见状便知道他也被蒙在鼓里,问他:“你最近和秦璋发消息了吗?”
“我看看……”路姚远翻了翻聊天记录:“三天前还约着打游戏来着,不过他放我鸽子了,后面就没聊过。”
“我也是三天前就没联系上他。”苏韵这回是真觉得事情不妙了,路姚远也意识到不太对劲:“这小子,搞什么飞机呢,我现在给他家里人打电话!”
路姚远手里有秦璋父母的联系方式,苏韵站他旁边,等着他给秦璋父母打电话,但他出师不利,第一个号码打过去,居然是空号。
苏韵疑惑地看着他:“靠不靠谱啊你,你号码记错了?”
路姚远有些懵:“不可能啊,难道秦叔换号码了?”
他又换了一个号码,把电话打给了秦璋的母亲。
这一次总算没有扑空。
“姨啊,我是姚远,秦璋是不是回家去了啊?他学校同学怎么说他请假了?”
手机里,秦璋母亲的声音干涩嘶哑,开口只说了含含糊糊的字,忽地沉默了下去。
苏韵和路姚远都从这诡异的静谧氛围中识别到了不对劲,路姚远试探道:“家里……出啥事了吗?我刚才给叔叔打电话,号码怎么是空号,他是不是换——”
“姚远,你有时间的话……回来给你叔叔上柱香吧。”
————
大约一个月前,秦璋父亲的公司合伙人卷款跑路,公司面临破产,秦璋和苏韵见面的前一段时间,这件事情刚发生不久,秦璋那会儿正在和警方配合,追查跑路的那些人的去向。
当时苏韵关心他,他和苏韵说问题的解决只是时间问题,但没有想到的是,时间不等人,还没等警方那边的结果出来,他父亲就受不了打击,脑溢血进了医院。
他离开当天接的那一通电话,根本不是什么学校的电话,而是医院的电话,那天他坐车抵达的目的地也不是机场,而是宁县。
他紧赶慢赶回到宁县时,父亲已经抢救回来,在ICU里维持体征,但没有想到的是,三天之前,秦父二度出血,病逝了。
得知这一噩耗,苏韵准备和路姚远一起回宁县。
她和秦璋交往这么多年,时常会听秦璋提起他的父亲,她当然知道,他对父亲的感情,是多么厚重。
她连忙回家收拾东西,临走之前,她瞧了一眼某间关着的房门,走到门口想敲门,但动作到一半,又堪堪停滞。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她便在有意地与孟清淮减少接触。
这种接触不止包含肢体接触,还有言语沟通。
她在门口踌躇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逃避当面交流,而是和孟清淮发消息。
【小淮,秦璋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我这几天要去他那儿,不回来了。】
她把消息发送出去,孟清淮暂时没有回复她,直到她快上高铁时,他才有所回应。
【好的,小韵。】
他回复得干净利落,没有询问她任何东西。
没问秦璋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没问她要去多久。两个人的聊天就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样,苏韵往上一翻,这样的聊天方式已经持续了很久。
从那个夜晚开始,她就一直在寻觅各种合理远离他的借口。
今天说要去林夕的宿舍住,明天说要和同门一起在学校赶ddl,后天又说要在酒店熬通宵。
总之,很多理由,都可以成为她不回家的借口。
孟清淮对此也是一律应下,没有多余的字眼。
他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疏离。
苏韵看着那简短的几个字,某一瞬间,心脏陡然下坠,但只是一瞬,不待捕捉便稍纵即逝。
她把这心悸归咎于对秦璋的担忧,以及,最近的失眠。
——
小区楼下的小诊所里,孟清淮看着眼前稍稍上了年纪的医生,尝试和他讨价还价:“医生,你直接给我开一点药吧。”
他已经把他所有的症状无一遗漏地全部告诉了这个医生,可医生不但不给他开药,还要让他去医院做检查。
“我没办法给你开药,我们这个小诊所没设备啊,你现在这种情况,必须去医院做检查,要定性了才能用药。”
医生说得委婉,正常人就该懂了,可孟清淮完全不懂他的意思,他只知道他的钱全部都给了洛文彬,拿去救小韵的妈妈了,包括这个月的钱也给了出去。他没有更多的钱去医院。
医院做一个检查,就要花上很多钱。
检查的流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明白的,他可能挂不上号。
他坚持和医生商量:“医生,我可以吃止疼药吗?我有胃病,之前吃的那种止疼药有医生说不能再吃了,可以给我开别的吗?”
他指着货架上那些解热镇痛的药,想让医生开给他。
但遭到了无情拒绝。
“你现在吃止痛药有什么用啊。”医生对这个年轻人也是有点无语,搞不懂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你现在年轻,不要讳疾忌医,这个年纪去做化疗还受得住,治愈还是很有希望的啊。”
孟清淮云里雾里地听医生的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化疗?”
他连化疗是什么都不懂,医生卷起他的袖子,又看了一眼他的手,叹息道:“我们这里没有血检的设备,连给你初筛都做不了,你早点去医院,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别拖了,拖不起了。”
没管孟清淮的软磨硬泡,医生最后还是什么药也没给他开,只是反复叮嘱他要去医院做检查。
孟清淮两手空空地走进诊所,又两手空空地出来,浑身还是很疼。
他离开诊所,在街边的树下蹲了一会儿,往泥里吐了两口血。
这血是从哪里来的他已经不知道了,总之,最近身体总是出血。
他垂眸,用毫无光泽的指甲去掐自己的指尖,指节上面的红色斑点有一瞬的失血,变得苍白,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密集可怖的样子。
他撑着酸软的双腿,缓缓站起身,还是决定听医生的建议,去医院看一看。
应该……花不
了太多的钱。
孟清淮打车去了就近的医院,他本来不想麻烦导诊台的工作人员,但遗憾的是,他刚一踏进医院大厅,就开始流鼻血。
意识的丧失并没有和他做任何商量,等他再反应过来时,他的后脑勺正隐隐作痛,人也躺在了担架上。
孟清淮非常不好意思。
他最近很少出门,就是因为晕厥几乎已经不受控制,可能上一秒他还在切菜,下一秒就晕倒在了厨房里。
等醒过来的时候,衣服和地板上全都是血,但幸运的是,小韵最近时常不在家里。
很多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疼晕过去的还是贫血晕过去的,但此时他知道自己多半是失血过多晕过去的,因为已经有医生在问他血型,给他输血了。
他整个人轻飘飘地躺在担架上,盯着头顶不断后退的冷色灯光,一边小声回答医生的问题,一边偷偷地,把手机藏了起来。
他用身体把手机死死地压着,医生摸他手机要给家属打电话时没有摸到,他顶着白惨惨的一张脸,和医生道:“我没有家属……也没有钱,你们给我开一点便宜的药就可以了,谢谢。”
他以为自己表达得很清楚了,但落在医生的眼里。
他的声音低弱得不俯下身根本无法听见。
而他每说一个字,都有粉红色的血沫顺着他的唇角呛出来,有医护人员示意让他别再讲话。
他注意到了工作人员的严肃,连忙闭嘴。
输了血,他的生命体征稍微稳定了下来,但他没有家属去给他办理住院,暂时也没有精气神可以说清楚自己的状况,因此,医生只给他临时在走廊上安排了一个床位。
让他躺在那儿输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