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孟清淮觉得自己好多了,医生再度过来和他说话时,他终于能够听清。
“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吗?”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他的床边,在问他。
孟清淮点头:“流鼻血了……”
医生听了他的答复,蹙了蹙眉,察觉到他可能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严肃起来问他:“在别的医院做过检查没有?”
他怔忪地看着医生:“没有,我今天就是想要过来,做检查。”
医生开始询问他的症状,孟清淮又把自己和诊所医生说的那些全部和这位医生说了一遍,医生的脸色在他的陈述里愈发难看,最后,他和旁边的人道:“给他安排一下血常规和骨髓穿刺。”
孟清淮也听不懂这些检查,他只是有些局促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做这些检查……需要很多钱吗?”
第62章 他不记仇
“需要很多钱你就不做了吗?你家属呢?打电话叫家属过来。”
“我自己做就好了……”孟清淮一听医生说叫家属就开始发蔫,小声道:“不需要叫家属的。”
医生看着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觉得他可能在家庭方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医生于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那就先做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再谈别的。”
孟清淮的运气还算不错,遇到的这个医生算得上负责和热心,没有把他晾着不管他,而是专门找了人送他去检查。
抽血的时候,工作人员看着他手臂上那些红色的血瘀,口罩后面的那双眼睛似乎有些诧异,多看了他好几眼。
孟清淮却并没有从医护人员的眼神中读出任何的潜台词,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血管太难扎针,有些抱歉地和人说了对不起。
抽血并不疼,他本以为抽完血就检查结束,但医生安排的人,还要送他去做骨穿。
他不明白什么是骨穿,只是配合地签了同意书,进入那间白惨惨的病房时,他一点心理准备都还没有,直到他看见那根和吸管差不多粗细的针,直到它旋转着扎进他的身体。
哪怕做了局部麻醉,可他还是被吓到了。
他躺在那张小床上,问医生做这个检查是为什么,给他扎针的医生并没有回应他,全程麻木而又冷漠,检查结束,他又重新被推回了那条走廊,和其余没有床位的病人们拥挤在一块儿。
他在那里僵硬地躺了好几个小时,直到麻药散去,做了穿刺的部位后知后觉地涌起疼痛。
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管他的医生路过了好几趟,提醒了他好几次叫家属来带他回家去等结果,孟清淮没有听。他就这么在走廊里硬捱到晚上,直到身体稍稍可以动弹,他才自己打车回了家。
在路过小区楼下的药店时,他又在门外驻足。
透过玻璃墙,药架上那一排排白绿交杂的药整齐地码放着,身体四处的疼痛,驱使他朝里面走。
但他还没有迈上台阶,苏韵的声音就把他拽了回去。
“小淮!”
她紧张而又带着哭腔的声音把他骇住,他动作一僵,倏忽转过身,身后空无一人。
她的声音只是幻觉。
孟清淮被这幻觉惊醒,默默地收回了腿,没有再去惦记那饮鸩止渴的药。
他离开药店回家时天色已经不早,胃里没有半点进食的欲望,但他还是认真地给自己做了一顿晚餐。
他不落下每一顿饭,因为,把身体养好,好好活着,这是他答应过她的事。
——
离开医院的第五天下午,孟清淮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的检查结果全部出来了,让他去医院取他的检查报告。
临出门时,他收到了苏韵的信息。
【我和秦璋今天回来。】
连日来,缭绕着病气的脸忽然变得有了一些气色,病恹的眉眼微弯,单是回来两个字,已经足够让他欣喜。
不论是她一个人回来,还是她和别人一起回来。
只要有她,只要‘回来’。
孟清淮连忙问她:【几点到家呢?】
他的这条消息,和苏韵紧接着的另外一条消息,几乎是同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秦璋父亲去世了,他最近也病着,你别和他提我上次认错人的事。】
孟清淮微微一怔。
他没有想过,小韵这次去找秦璋,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
他连忙回复苏韵:【小韵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对于那件事情,孟清淮知道,小韵是把他当成了秦璋才会亲他,他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让他们产生矛盾。
他最近已经想得有些明白了。
等把病治好,等身体好起来,他就和小韵好好商量一下,分开住。
只要他身体健康,她就不用再同情他,也不用再为了他和秦璋起矛盾,左右为难。
他和小韵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以朋友的关系,牵绊很久很久,这样也很好……
他在脑海里把未来的很多事情都安排妥当,但当他去到医院,看见自己的检查报告,他设想的空中阁楼急速坍塌。
他看着报告上面的‘急性髓系白血病’几个字,只匆匆一眼扫过,忽而把报告扔回了医生的桌子上。
哪怕上学的时候孟清淮的成绩就很差,学东西也是转头忘,但白血病是癌症,他是知道的。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些症状,为什么会和这个病扯上关系。
他的肩膀赫然发抖,仓皇不已地把那张单薄的纸推还给医生,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眼眶转瞬间蓄满了眼泪。
医生见过太多面临死亡时恐惧到腿软的病人,已经做好了他会崩溃的准备,但孟清淮并没有崩溃。
那颤颤巍巍尚未溢出来的眼泪转眼便被他抹掉,他接受得很快,比无数的成年人还要冷静,哑声问医生:“我……我还治得好吗?”
医生顿了一顿,没有明说,而是和他分析了一大堆和他病情相关的东西。
什么化疗控制,什么造血干细胞移植,孟清淮什么也听不懂,他脑袋里面乱糟糟
的,快要被那些专业字眼刺激得吐出来,直到,他听见医生和他说还有希望。
有希望,这就够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他都不能死。
——
时隔数月,这是贺燕第一次接到孟清淮打给她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很低,唤了一声妈妈,她没有应声,他又连着喊了她好几遍,贺燕终于理他,开口却不是回应,而是道:“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她的声音很闷,话里,明显有着不浅的怨气。
怨他这么长一段时间,都不接她的电话。
在贺燕的眼里,她并没有亏待过孟清淮。在孟清淮很小的时候,她对他百般呵护,他长大之后,她对他也是有求必应。一个人去外面住的请求,是孟清淮自己提出来的,如果他不想,她也不会赶他。
可他如今和苏韵一走了之,仿佛她这个母亲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可她明明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儿子。
她时常去看望他,这就是她爱他的证据。
孟清淮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他手里攥着自己的检查单,额角沁出冷汗:“妈妈,可以,来江城一趟吗?”
听到他的声音,她以为他是想她了,但她还没开口,孟清淮又迅速补充道:“如果你和爸爸都很忙,来不了的话,那可以多给我一点钱吗?”
贺燕蹙眉。
本来想要去看望他的那颗心,在听到他要钱时微微凉了下去,她问孟清淮:“你没钱了吗?我每个月给你发的那些钱呢?”
孟清淮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他把钱都给小韵母亲治病的事,他怕她说漏嘴被小韵知道,选择了和她撒谎:“我拿去买药了。”
“买药?”贺燕忽地有些紧张了起来:“什么药?生病了吗?”
隔着手机,孟清淮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关心,他眼眶发热:“就是……胃病,没有别的病了……。可是药很贵,妈妈,我没有钱了。你可以一次性,多给我一点钱吗?”
在金钱这一方面,贺燕和孟伯远从来不怎么限制他,这么多年,孟清淮也很懂事,不怎么花钱。
“要多少?”贺燕问他。
孟清淮没有过多的迟疑,和她说了数。
他要二十万。
贺燕一怔,确认了一遍:“二十万?什么药需要二十万?”
孟清淮沉默了下去。
他只是弱弱地,又问了她一遍:“可以吗?妈妈。”
贺燕知道他不是个乱花钱的孩子,但他突然一次性要这么多钱,她很难不怀疑他是被人骗了,她在电话里先把他哄住,说第二天就去给他打款,顺便打听到了他现在和苏韵住在哪里,然后,转眼就去书房找了孟伯远。
孟伯远正在书房里使用电脑,贺燕皱着眉坐到了他旁边:“刚才小淮给我打电话。”
听她提起孟清淮,孟伯远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说什么?”
贺燕道:“他让我给他转二十万块钱。”
“二十万?他拿来做什么。”
“他说他要买药。”
听到买药两个字,孟伯远也是一怔,心脏忽而提起:“小淮生病了?”
在他的认知里,需要花费二十万的病,绝不是小病。
贺燕道:“他说就是要买胃药。”
“买胃药花得了二十万?”孟伯远说出了和她一样的疑虑:“他是不是被人骗了。”
“我就是担心他是被人骗了啊,他既然打电话找我要这个钱,那肯定没和小韵说这回事,小韵多半不知道。二十万也不是小数字,我在想,要不我明天去看看他,搞清楚什么情况。”
孟伯远一听这话,忽然道:“我和你一起。”
“你也去?那小溪怎么办。”
孟伯远道:“给刘姨带几天。”
“你现在放心把他丢给刘姨带了?之前不是拴裤腰带上都怕掉了?”
孟伯远没说放心还是不放心,他下意识地看向书房外面的花园,忽然,像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