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里天天空空荡荡的,他跟个留守儿童没两样,基本都住在林芳这里。
他隐约知道他家里这个畸形的现状,是因为他的哥哥。
但他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却不清楚。
只知道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哥哥就出车祸死了。
林芳拉住他的手,拍了拍孟溪林的手背:“你姐今天要回来。”
孟溪林啊了一声:“姐?啊!我知道了,就是奶奶你那个亲孙女儿对不对?她不是一直在国外念书吗?怎么突然要回来了?”
他对苏韵是完全没有印象的,只见过她和孟清淮的合照,知道在很多年以前,她和孟清淮,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
孟溪林倒是一直都挺崇拜他这个叫苏韵的姐,因为听奶奶说过,她在上学的时候,成绩一直是第一,考上了江大,还读了研究生,后面哥哥死了,她才出国。
孟溪林的脑子倒是也不笨,但因为他爸妈这些年不管他,他早就把学业荒废成了野草地,学习上面是一塌糊涂。
但他妈也不管他的学习,只让他好好活着就好了。
不过他还是崇拜学习好的人。
当然,不光是因为成绩好他才想见她,还因为,照片上面的苏韵,长得非常漂亮,和他哥哥还挺登对。
他这些年总是怀疑,他们俩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这才导致他哥一死,她就出国去留学。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刚才在路边见到的那个女人,就是苏韵。
她和照片里的,完全不一样。
拍那张照片时她和他是一样的年纪,十五六岁,如今的她已经三十五岁,皮肤比起当年暗沉了很多,而且脸颊也不再饱满,眼尾还有了很多细纹,穿着也很一般,除了气质还算OK,孟溪林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是一个出国留学回来的都市丽人。
这根本……毫无关系啊!
他看着奶奶和她抱在一起,孟溪林局促地站在旁边,在林芳的介绍下叫了苏韵一声姐,然后嘟囔了一声我去做饭,跑去了厨房。
他一边在厨房里备菜,一边按捺不住好奇,离开厨房去地里拔葱时,他又想偷偷地去看苏韵。
但苏韵已经上楼去收拾东西,孟溪林嚷嚷着冷,咚咚咚地朝楼上跑,要去换一件外套,刚一上楼,和苏韵撞个正着。
她已经脱掉了那件从监狱里穿
出来的又丑又土的衣裳,换上了她自己以前的衣服。
中短发利落地扎起来,好像还洗了脸,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就不太一样了。
孟溪林又叫了声姐,绕开她,林芳丢了件衣服给孟溪林,支使他:“小溪,你等会下楼顺便把你姐这件外套拿去丢了啊。”
“哦!”孟溪林钻进自己的房间。
林芳带着苏韵进到苏韵的那间屋子,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箱子:“小淮以前的东西,还有你的那些东西,我都给收起来放一堆了,别墅那边现在没人,潮了蛀了都没人管。”
她把箱子拿给苏韵,苏韵没有当着林芳的面打开。
直到晚上吃过饭回到房间,她才拧开上面的那把锁。
箱子上面垫了一层布,把布拿开,映入眼帘的,是两个文件袋。
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她的那些证件,一个袋子里装的孟清淮的。
她没有打开那两个袋子,她把袋子放到一边,去看那箱子里的其他东西。
这里面装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孟清淮以前搞的拼图,她送给他的那个妆奁也在里面,苏韵把拼图全部翻了出来,在箱子的底端,看见了一本日历。
她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收起来。
可当她再一次看见这个东西,看见他勾勾画画的那些笔记,她那干涸的泪床,再度泛起了湿意。
那已经有些褪色的一笔一划承载的,是他在日以继夜的守望中不曾褪色的爱。
苏韵把日历拿开,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又去拿垫在箱子最底下的,一本书。
那本书里,夹着一粉一蓝的两张票。
苏韵把票抽出来,翻开那本书,她本是随手一翻,却在翻开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看见那本英文书里,有很多注脚。
苏韵按开桌上的灯,坐到书桌前,孟清淮似乎有认认真真地看过这本书,书里的翻译写得密密麻麻,除此之外,还掺杂着他的碎碎念。
‘不要生气了’
‘回来,和我见面’
‘好想你’
‘今天很忙,不想你’
‘书快要看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
猛地一声,苏韵合上书。
她哆嗦着把那本书推向角落。
她知道,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孟清淮,是爱她的。
可这些年里,她一直在想,当他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他一定是恨她的。
恨她说出那种无情的字句,恨她把他的爱踩在脚下。
所以,她这一辈子,必须要还他的债。
她要爱而不得,要穷困潦倒,要病入膏肓,才算——
“姐!!!卧槽!!!奶奶!你们快来快来!!!”孟溪林的声音赫然响彻了整栋楼,几乎快要把楼震垮,林芳骂骂咧咧地招呼他:“你这臭小子,干什么呢?大半夜地鬼哭狼嚎什么?”
苏韵也推门出去,三个人站在走廊,面面相觑。
孟溪林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攥着苏韵在彩票店顺手买了之后扔在外套里,被孟溪林掏出来的彩票。
“姐…………”孟溪林的声音甚至激动得在打哆嗦:“你这个彩票……是今天买的吧?”
苏韵茫然地看着激动的他。
孟溪林快要跳起来:“中了!我的天呐!我我我我我刚才差点把你这彩票给丢了!”
林芳以为孟溪林在说什么疯话,从他手里拿过那张彩票:“真的假的哦,你小子怕是在做梦……我看看。”
苏韵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没有去管那张彩票,也没有功夫去听林芳和孟溪林在说什么,她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崩塌瓦解,忽然朝楼下跑。
林芳一惊:“小韵!你去哪儿!”
苏韵没有回答林芳,她已经泣不成声。
她要去找他,他……还在等她。
她今天出狱其实就应该和秦璋一起去看他,可是她不敢去。
她支走秦璋,是因为她害怕,害怕小淮厌恶她,不想要见到她。
可她忽然醒悟过来。
她又一次误会了他。
他爱她。
他对她好。
所以他不怪她,不和她计较,不想她受苦。
夜深人静,苏韵绕了好些路,终于,找到了孟清淮。
他葬在她家的地里,十多年。
也在这里等了她十多年。
天黑得吓人,她跪在他的坟前,却不觉得可怕。
她用手机去照亮他的墓碑,伸手去摸那张黑白照片,靠在他的坟前,声音发颤:“小淮,我是小韵,我来看你了……这么久不见,你和我,说说话吧。”
只有风拂过山林的声音在回应她。
她忽地想起,他临死前,拨给她的那通电话。
那是她第几次挂断他的电话?她不记得。她只知道,她曾不止一次地打断他说话,不止一次地把他的电话晾在一边,让他自己一个人在电话里自言自语。
也不止一次地,觉得他的夸奖廉价。
她总是觉得,他配不上她,因为他傻,他笨,所以他的爱,是拿不出手的。
她需要的是金钱,名利,世界的认可,她不需要他的爱。
可她忘了,她曾经是非常需要的。
小时候,是她需要和他一起睡觉,是她需要和他一起吃饭,是她需要和他早出晚归形影不离,是她,一直在索求他的爱。
她一直,都在他的爱里生存。
而当他离开她的世界,她终于,尝到窒息的滋味。
——
彩票中奖的钱,苏韵都存给了孟溪林和林芳。
她拿上孟清淮当年送给她的那两张旅游券,找到了那家旅行社。
旅行社还在,票的保质期也还在。
和旅行社的人退了票,离开旅行社,路过高中部时,她看见那家彩票店门口,还挂着中奖的那条横幅。
她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串沉香。
一丝细雨,忽然落在了她的腕间,苏韵把手串取下来,抓进了手里。
踩着雨水路过一片树荫路时,她注意到了一棵光秃秃的树。
那棵树前的地上,落了满地的白色山茶。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山茶花的凋零。
大朵大朵的花落在地上,被路过的人肆意践踏,她弯腰拾起一朵,看向那整个脱落的花萼。
“姐,走了,奶奶还在家里等我们呢。”孟溪林找来了一辆小电动车,骑到了她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