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戴手套,方牧昭另一只手从指尖往手腕撸了她一下,手腕多了一条梵克雅宝的绿五花手链。
她肌肤与白大褂浑然一色的白,将孔雀石的绿衬得越发深邃动人。
任月怀疑过泥猛的一切,此刻莫名没有怀疑一个被她甩掉的前男友的真心。
这是货真价实的梵克雅宝。
任月双眼瞪圆,瞳孔微颤,呆呆望着窗口外的男人。
那副迎着光的双眼,多了一层微弱的反光。
方牧昭摸了一下任月一边耳朵,如果没戴口罩,她觉得他会摸脸颊。
他说:“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说罢,方牧昭松开手,直起腰转身往外走。
夜间检验科比白天多了许多阴影区域,方牧昭一身不变的黑色,站在灯光下,却像融入阴影里。
“哎?”任月朝着窗口喊:“倪家劲!等等——倪家劲!!”
方牧昭头也不回走出检验科大厅,没有回应这个不属于他的名字,没听见窗口尽头那道不锈钢门打开的声响。
第54章
任月追出到检验科大厅,方牧昭不知去向。
她紧忙掏出手机,打那个“倪家劲/泥猛”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关机了?
这种可能性应该不会出现方牧昭身上,他进浴室都带着手机。
要不拉黑,要不换卡,不给任月联系他。
任月又试了一遍微信,还是被拉黑的状态。
手腕18K黄金的链子流光溢彩,像方牧昭那双眸子的水光一样晃眼。
任月曾经随口提过喜欢梵克雅宝,但要是他送她,她就再也不见他。
分手无形达成了这个苛刻条件。
这条绿五花比任月还泥猛的钱还贵一万多,一个消费和天下的男人并非买不起,送给前女友却得不偿失。
任月莫名想到任开济临死前寄来的“钱砖”,泥猛的做法跟济公异曲同工。他们花钱给自己一份安心,却罔顾了她的不安。
如果方牧昭目的是让她放不下他,他做到了。
任月回到休息室,脱了手链收进挎包内袋,跟当初藏“钱砖”如出一辙。
任月以为自己比孔珍聪明,不会挑上像济公一样的男人。
结果……
同样的情况她碰上两次。
任月整个人陷入一片混乱。
结束夜班,任月骑着电单车回金枫花园,神思飘忽,差点撞树。
路过翠田派出所的路口,任月涌起一股拐弯的冲动。
她找不到他,还怕警察找不到他?
她对泥猛的感情跟济公不同,但有一点相似,她做不到大义灭亲,亲手把他们送进去。
任月停下片刻,又骑走了。
“小月,小月——!”
任月反应过来万修的声音,他在车棚另一头停车。
任月茫然应声,“你也刚到。”
万修:“我也纳闷,刚刚路上没碰见你。”
任月:“是啊。”
气氛瞬间冰冷,平常在医院以外,任月和万修很少聊天,今天更加不想说话。
万修:“夜班很忙吧,看你没精打采。”
任月随口应声,灵机一动,“能借你手机打一条电话吗?”
万修掏出手机,“可以啊,你的欠费了?”
任月含糊跳过,先翻出“倪家劲/泥猛”的号码,屏幕上滑盖住名字,用万修手机拨下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提示一致,可能电话卡已弃用?
任月将手机还给万修,谢过他。
万修:“出什么事了吗?”
任月挤出笑容,摇摇头。
万修:“小月,有什么事真的可以跟我说啊,我这个人嘴巴很严的。我们又是小学同学又是大学同学,还在一个医院工作,可以说很有缘份了。”
万修说得没错,这是任月和泥猛求不来的缘份。
她的笑容古怪又苍凉,“万修,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谢谢你。”
万修慢她几步,在背后咕哝:“不要随随便便给我发好人卡啊。”
任月比万修早一层下电梯,下意识瞥一眼泥猛埋伏过的墙角,墙角只是墙角,空无一人。
她开了两层门回到房间,又掏出手链端详,不敢想像它属于自己。
任月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昂贵的东西,除了它本身价值,还有背后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
任月把手链放回挎包内袋,等哪天碰见方牧昭,直接塞回给他。
相识以来,任月从来没有真正偶遇过他,以前有缘的碰面,想来都是他的蓄意蹲守。
任月没处可以找他,他没有固定住所,她不认识他的朋友,忘记他身份证上老家的具体地址。
只要泥猛不主动,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这条手链是他留下的唯一痕迹,是这段短暂又见不得光的初恋的骸骨。
手链放挎包似乎也不安全。近几年没听说过飞车党或割包贼,万一她把包忘在电单车上或者公厕隔间呢。
手链像它的赠与者一样,带来的是甜蜜的烦恼。
任月把手链塞进放身份证和银行卡的零钱袋里,收进床边桌的抽屉。
任月爬上床枕肘侧躺,呆望着床边桌。
手链的光芒像具有穿透性,隔着抽屉木板,依然刺痛她的双眼。
她翻身,对着分手那晚盯了一夜的窗帘,手链又变成一颗巨大的光源,整个房间都是它的光亮,都是泥猛留下的痕迹。
眼泪不争气滑出,任月断断续续抽泣,发不出一点声音。
当泥猛也说再见,这段关系正式划上句号。
看到微信莫名被拉黑那一刻,任月只是慌神,没有哭,可进可退。现在无疑比那时痛苦,她后悔提了分手,不然她还抱着泥猛睡觉,肌肤之亲带来实实在在的安全感,远不是口头安慰可比拟。
可当任月真正抱住他时,得不到更高层次的精神慰藉,又想亲手结束。
任月不断反刍她的决定,当下只能看到做错了。
关系结束,感情不会立刻停止,痛苦、遗憾和不舍,贯穿了任月和方牧昭。
方牧昭沉睡的身体猛地抽搐,惊醒坐起,后心一片凉汗。
他警觉打量四周,空无一人,房间的空调还在运转,窗帘没飘动,房门紧锁。
再摸脖颈,干燥如常,没有记忆中另一个人的掌温,也没有梦里湿漉漉的血迹。
从云南回来后,方牧昭记不清第几次半夜惊醒,只有抱到任月的夜晚,才睡得了整夜觉。
他捞过床边桌上的烟盒,咬了一根点上。
香烟治瞌睡,抽了一根,睡意越发寡淡。
方牧昭无事可做,又回忆一遍叶鸿哲最后的交代。
上一次在瑞丽联合地方公安行动,打草惊蛇,行动失败,这一次队里打算等李承望一伙进入海城地界,立刻实施抓捕。
这只是方案之一,还有各种紧急预案。
任月的面孔出其不意闯入方牧昭的脑海,搅乱刚整理清晰的思路。
方牧昭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又抽了一根烟。
李承望车队从云南回来大有可能不走高速,各种国道乡道监控有限,天眼无法实时追踪,方牧昭需要及时给叶鸿哲返回定位。
车队一旦进入海城地界,方牧昭就可以再见到任月。
叼了,又混乱了。
方牧昭笑出声,无奈又凄凉,索性放任自己想一会任月。
方牧昭只是想着任月的脸,片段式的画面,没有特意回忆哪件事。
他们相处时间寥寥,大部分时间呆在金枫花园的租房,场景单调,容易模糊记忆,所有片段压缩到一起,好像只有一天的长度。
方牧昭不敢深想,想得越多,愧疚越重。
他掀被下床,拿了烟盒、手机和锁匙,下楼开货拉拉,在三更半夜空荡的街头瞎转悠。
任月不上班时都在房间,骗自己是户外太热。以前也宅,没宅到躺一天,什么都不想干。
任月又分成两半,一半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精神不对劲,一半毫无动力改变。
六月下旬,有天老家来语音电话,孔珍简单问了她这几天上什么班后,说:“下个月弟弟放暑假,我带他去海城玩几天啊?”
任月:“海城好热,比家里还热,每天上下班骑车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