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珍:“南方哪里不热,只有暑假才有空啊。”
任月:“我到时、可能没有时间,难请假……”
孔珍:“不用你陪,我们自己玩,你上你的班。”
话虽如此,任月总归算“地主”,总要陪一趟。一想到要在家人面前强颜欢笑,任月霎时红了眼,连应付普通社交都力不从心。
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呆着只是懒一点,一旦接触外人,时不时双眼泛红,看到窗口外黏黏糊糊的年轻情侣想哭,看到同事姐姐接她老公的爱心投喂想哭,听万修不经意问起休息怎么不跟男朋友约会,更想哭。
上班戴着口罩和护目镜,任月勉强忍住冲动,实在忍不住就跑进洗手间,悄悄吸几下鼻子。
任月:“到时再说吧。”
孔珍:“还想吃炸鱼么,我在家里炸一点带过去给你,以前都不知道你爱吃这个……”
任月长大后,孔珍很少看到她表露喜好,能拍照发到朋友圈,一定是她很喜欢的东西。
任月像被鱼刺卡喉咙,哽噎一下,“不要……”
秋冬天冷,高热量的炸物可以瞬间消灭饥饿,暖胃又暖心,天热时只觉油腻,提不起胃口,就像任月现在。
任月:“不要炸鱼……我再也不想吃炸鱼了……”
任月声音走了调,带着颤音,隔着电话,连孔珍也听出来。
妈妈担忧:“小月,怎么了?碰到什么困难了吗?跟妈说说……”
18岁后哭泣成了一种羞耻,任月唯一一次见过成年人流泪,是孔珍和任开济离婚前夕。孔珍没有嚎啕,只是像她一样,坐在床沿,看着窗外,默默流泪擦眼角。
后来她才知道,孔珍哭是因为离婚带不走她。
任月滑坐到地板,靠着床架,抱着膝头,脸埋进双膝间,一下又一下吸鼻子。
孔珍:“工作不顺利吗?还是生活上?是缺钱用吗?”
任月的双膝成了山峰,涓涓细流沿山而下,空调冷风拂过,大腿凉飕飕的。
她将自己抱得更紧,握着手机哭出声,“妈妈,我好痛苦,呜呜……”
第55章
孔珍慌乱:“小月,怎么了,先别哭,跟妈说说……”
任月只剩下一种单调幼稚的声音。
孔珍:“要不妈去海城陪你,我去海城,小月,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任月不知几时给妈妈留下脆弱的印象,不愿麻烦远在老家的妈妈,“不用,我没事。”
孔珍:“你这叫我怎么放心……”
任月:“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来。”
孔珍反反复复宽慰唯一的女儿,台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任月边抹眼泪边婉拒,对话重点渐渐变成她劝说孔珍不要来海城。
孔珍:“你答应妈妈,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任月:“不会的。”
最后孔珍叮嘱她按时吃饭睡觉,犹犹豫豫挂断电话。
任月大哭了一场,情绪有所缓和,撑着床沿起身,开冰箱找食物。
转天,任月照常上白班,许是妈妈电话的魔力,情绪相对稳定,没再跑进洗手间抽鼻子。
下午,喝水空档她抽空看一眼微信,未读消息多了两条孔珍的。
妈妈:小月,我到这里了,等你下班。
孔珍发了一张快餐店的照片,正是任月以前带任开济去过一次的那家,就在市一医院的门口。
任月吓了一跳,回拨视频电话。
孔珍旋即接起。
快到用餐时间,孔珍不吃饭,不好意思进店干坐,站在餐厅门口蹭空调。
任月:“妈,你怎么来的?”
在她印象中,孔珍连老家乌山市都没出过。
孔珍:“早上搭卧铺车来的,在汽车站下车就到这边了。”
任月:“谁给你买的票?”
孔珍:“我自己买的啊,海城我以前年轻时候来过,没结婚前来这边打过工。讲得你妈很笨啊,连车票都不会买?”
任月:“当然不是!你要不要进医院食堂,这里有坐的地方,有空调,我还要一个多小时才下班……”
孔珍:“你们医院的食堂,我也可以进么?”
任月:“嗯,公共食堂,不是职工食堂。你从最近的大门进来直走,在左手边。”
孔珍:“知道了,不懂走我会问人,你妈有嘴,不用担心。”
任月:“你到了告诉我,再等我一下。”
孔珍:“你去忙你的,不用着急。”
挂断视频电话,任月想着准时下班,效率高了许多。
下午五点十分左右,任月在公共食堂见到了一年多没见的妈妈,身旁摆着一只背包和一个扎到半腰的蛇皮袋,她的眼眶又不争气湿润。
任月:“都说好不用你来,怎么就偷偷跑来?”
孔珍的泪花来得比任月更快,仔细打量着她的女儿,“你叫妈妈怎么放心。”
任月瘪了瘪嘴,忍住眼泪。医院不乏抱头痛哭的病患和亲属,任月不希望她们母女变成其中一份子。她没敢抱孔珍,拉过她的背包甩肩上,拎起同样沉甸甸的蛇皮袋,后者立刻让孔珍夺回去。
孔珍:“我来拿,你拿得了那么重么,年轻人提蛇皮袋不好看。”
孔珍还想扒回她的背包,任月怎么也不肯,“你就拿得了?”
孔珍:“我经常帮东家提10斤大米爬五楼呢。”
任月:“装什么东西,那么重。”
孔珍:“荔枝,昨天刚从你阿嫂老家摘的。”
任月:“都让你搬来了?”
孔珍:“他们都吃上火了。”
任月带孔珍走到北门车棚,蛇皮袋放电单车踏板,背包只能让孔珍抱着坐后面。
小小电单车第二次载人,任月不禁想起泥猛第一次车她回医院,恍惚一瞬,一声“小月”叫醒她。
万修骑着小电车进车棚。
任月:“你怎么这个点来?”
万修:“上夜班。我到急诊科了,6点交接班。”
任月:“你规培好像快结束了?”
万修:“急诊科再呆一年。——这位是?”
孔珍一直笑吟吟看着他们。
任月:“这是我妈。——妈,这是我大学同学,老家跟我们一个地方。”
万修:“阿姨好,我也是小月的小学同学。”
孔珍:“你好你好。”
任月:“我们先走了。”
万修:“行。”
任月:“对了,我妈带了荔枝来,明天早上我给你拿上楼。”
万修:“哎?那怎么好意思,谢谢阿姨,谢谢小月。”
孔珍看万修越看越满意,若不是任月心情不佳,定要唠叨几句。
她只是问:“他跟你住得近?”
任月:“就住我楼上,租房是他推荐的。”
孔珍:“挺好。”
任月满载的电单车悠悠荡荡上路。
孔珍灵光一闪,问:“他说跟你一个小学,哪个小学?”
任月:“村里的……他叫万修。”
任月跟孔珍生活后,才从村里小学转走。她离家到大城市上学工作,一部分原因也想是远离任开济带来的人际裹挟。
孔珍神色黯然,“姓万的……他老豆叫什么?”
任月说不知道,只能描述万修老家大概的位置,孔珍隐约对上号,但不太熟悉。
任开济已过身,他遗留的影响,母女二人依旧讳莫如深。
孔珍说:“你那里方便住人吗,不方便我出外面宾馆开间房。”
任月:“床有一米五,就是要跟我挤一下。”
孔珍:“我打地铺也可以的。”
任月嘴角抽了抽,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笑,“痴线。”
回到金枫花园,任月带孔珍上楼,两层门打开,自己也愣怔一瞬,更别提孔珍。
房间很乱,双人床靠近衣柜的一半堆满衣服,椅背也搭了一堆,几乎把椅子掀翻。小餐桌遗留一袋吃了一半的苏打饼,好采没见曱甴,看来每天丢垃圾,只是地板脏出腻子。
任月红了脸,支吾:“最近上班有点忙,来不及收拾……”
任月高考失利那年,孔珍看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好几天,出来也是这副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