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他?”赵宛发问。
苏念柠漫不经心地想了想,睫毛被涌动的风吹得波动。
原因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当时也没有人来问她为什么,似乎在旁人眼中,陆淮奕的主动追求已属不易,在一起是必然。
为什么答应呢?
好像是被穷追猛打几次后,突然想看看,这位声名远扬的浪子到底有没有被驯服的可能。
一种带着点质疑的好奇,以及,陆淮奕确实长得很帅。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也喜欢漂亮的人。
“试试。”话到嘴边,苏念柠只轻描淡写一句。
“然后呢?”赵宛追问。
“赌输了呗。”
跟陆淮奕在一起,是一件具有挑战性的事。
浪荡惯了的贵公子,行为和语言都抹了蛊毒,容易让旁人想入非非,等别人误会了想要更进一步,他又一脸好笑地抽离,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苏念柠跟他去过几场party,每次他都能惹一身骚,然后一脸无辜地对她耸肩。
苏念柠没惯着他,一条一条列举他的行为,表达她的介意,并告诉他如何处理才能令自己接受。陆淮奕多高傲,自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苏念柠毫不留恋地抽离,陆淮奕反而慌了,一点一点去接受苏念柠的规矩,逐渐安分守己,体贴入微,宛如换了个人,震惊看客的眼睛。
如同在训一只桀骜不驯的狼狗,看着他每天一点点磨掉尖锐的棱角,逐渐变成称心如意的形态。
揣着劣迹斑斑的情史,顶着一张招摇过市的帅脸,却摇身一变,成了坐怀不乱柳下惠。
那段时间,陆淮奕的前女友们提起苏念柠,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状态。
可本性如果这么改变,就不叫本性。
苏念柠亲眼目睹陆淮奕在酒吧桌上,拉住一个漂亮女孩的手,眉目含笑,只为给她递杯橙汁。那笑半是玩味半是认真,让人分不清他到底作何心思,却成功让女孩脸颊飞上红霞,眼神扑闪,受宠若惊。
陆淮奕还是当初那个陆淮奕,他根本没有变过。
她甚至能在陆淮奕的后脑勺上看到他心底的那张脸,笑得眼睛弯弯,嘴角嘲讽地勾起,得意洋洋地朝她挑一下眉。
这一刻,苏念柠觉得她和陆淮奕的恋爱游戏了无生趣。
她没有义务不厌其烦地教一个有自理能力思想成熟的成年人如何恋爱,如果这是陆淮奕在这段关系中做出的反击,那她选择直接掀桌。
她不玩儿了。
大约四十多分钟,车子进入居民区范围。苏念柠不住校,家里给她在学校附近的小区买了一套两房的精装公寓。
绕过一片低矮的居民楼就能到小区大门,结果遭遇封路,有车撞到了路边的灯杆,巨大的拖车把本就不宽的路堵得水泄不通,警戒线拉起来,赵宛将车停靠在旁,愁得探头出去张望。
掉头得上高架,走另一条路,绕一大圈。
苏念柠见夜色很晚,解开安全带:“我在这下车,步行穿过这个巷子就能到我的小区,不折腾你了。”
需要穿过的巷子是那种偏老的独栋居民楼,没有小区大门,楼与楼之间错落摆着从庭院蔓延出来的花盆,楼距太小,不能通车。
“安不安全啊?”赵宛看巷子之间亮着的半死不活的灯盏,有些担忧。
“这巷子我走过,歹徒没遇到,倒是有亲亲的小情侣。”苏念柠拉开车门下车,朝赵宛摆了摆手,“走了。”
“那我真走了啊,你别走到一半害怕又让我绕回来接你。”赵宛在后面开玩笑地喊,回应的是苏念柠潇洒的摆手,她启动车扬长而去。
苏念柠走入小巷,手机跳进来二哥的信息,问她有没有收到前几天帮她在英国代购的项链。
她站在原地打字回复,多聊了两句,突然迎面吹来一股湿凉的风。
沉闷了一个晚上的夜突然来这么一股风,她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有雨珠稀稀拉拉砸在她手臂上,下起雨来。
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她已经下车的时候下。
自认倒霉的她从随身的提包上翻找,幸运地找到了一把小巧的遮阳伞,折起来跟拳头一般大,撑开也只有正常伞的二分之一,但总比淋雨好。
巷子多有年头,铺着青石板路,在岁月的嗟磨之下凹凸不平,苏念柠穿着清凉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行走,视线多放在脚下。
陈年的路灯罩蒙着擦不掉的灰,发出的光芒像烛光,小小的伞影倾斜,盖不到她的脚边,右脚上扣着一条极细的铂金链子,在雨夜之下泛着似有若无的银光。
前方飘来一股很淡的血腥味,苏念柠猛然顿住脚步,缓缓抬起低垂的伞面朝前看。
并不明亮的光线,前方的路灯之下坐躺着一个人,背部倚着粗壮的灯杆,一条腿抻直,几乎拦住整条路。
苏念柠吓一跳,立马想到刚才见到的警戒线。
难道是刚刚那场车祸的受害者?或肇事者?
伞面继续往上掀,完整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白色的衬衣上大坨血花触目惊心,他垂着头,漏出侧脸,昏暗的光线将他笼罩,五官看不太清,只能看见他冷白的下颌。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这么一个倒在路边的、鲜血淋漓的人,以往的苏念柠只会敬而远之,顶多再打一个报警电话,但她的目光却滞在那人冷白的下颌上,很想看那人的正脸。
于是她走近,停在他面前。
“喂。”她叫了
一声。
男人应声抬头,染血的脸庞上,一双桃花眼被雨水浇灌得潋滟荡漾,眼眸漆黑,视线牢牢锁着她,如蓄势待发的狼。
这是一道极具警惕的眼神,不是骤然发起的警惕,而是早已对周遭环境竖起警戒,听着她高跟鞋的脚步声逐渐拉高防备。
这一眼,是对峙,也是警告。
伤成这样,居然还没成为乞讨同情的丧家之犬,而是一头随时准备反扑的狼。
苏念柠的心里莫名产生一股异样。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对许多事都漫不经心,做什么事都淡淡的,在舞台上扬起云般缥缈梦幻的裙摆,如同九天下凡的神女。
此刻,清冷的神女却浑身血液燥热,兴奋到颤栗。
第2章 晋江独发,请支持正版02我救了你一……
那是一种很难言说的冲动,类似于身体疯长的青春期,毫无防备上涌的陌生欲望。
“要给你打120吗?”苏念柠问。
男人没应,唇线紧抿着,由于失血过多,脸色和唇色皆惨白,衬得他脸上的鲜血妖冶,像吸食他的气色野蛮生长的曼陀罗花。
见他没说话,苏念柠又问:“外面那场车祸跟你有关?你是逃逸的肇事者?”
不怪她这么想,要是受害者,有能力动的,早就自己打120,没能力动的,也是乖乖等待救援,哪里还能拖着这么个残破的身体到处乱跑。
男人没反驳。如果是被冤枉,再怎么沉默寡言的人都得喊声冤,但他没有,不知道是默认,还是压根没听她说什么,警惕的视线又盯了她两秒,然后移开目光。
警备的野兽不会露出这样的破绽,除非他认为危险解除,眼前的人对他没有攻击性。
苏念柠不理解他到底怎么想,但看他失血的程度,再不去医院只能等死,她怎么能让这么漂亮的男人在她眼前死掉,晚上会做噩梦。
“我打120了。”苏念柠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键之前瞟了男人一眼,见他垂着首,连喘气都变弱,但表情是那种漠不关心的冷。
好奇怪的一个人,自己都快死了,面对伸出援手的好心人,连一丝主动求救的意图都没有。
雨逐渐下大,雨滴敲击着伞面淅淅零零,将九月的温度降下来。
在等救护车过来的时间,男人头顶上没有遮挡,冰凉的雨丝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血色源源不断从他身上流失,皮肤苍白几近透明,能看清毛细血管,他不为所动,黑色的睫毛随着他的眨眼动作偶尔挣扎,像在蜘蛛网上即将被绞死的蝴蝶。
濒临死亡的漂亮事物,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苏念柠连呼吸都放轻,目光难以自控地投注到他身上,那不是一朵花,一只猫狗,而是一个俊美非凡的人。
他快要死了。
苏念柠不懂医学,不清楚这么严重的外伤距离死亡还有多远,但她很明确地感知到他生命的流逝,似乎她只要轻轻吹一下,他就像蒲公英一样散去。
不可避免生出恻隐之心,她往他身侧靠,小小的伞面遮不住两个人,她只好将手中的伞往他的方向偏去。
从上往下俯瞰的角度,苏念柠看见他脸上的睫毛连连扑了两下,是濒死的蝴蝶最后的振翅。
他并非对苏念柠正在做的事无知无感。
救护车到来,男人已经昏迷,苏念柠跟着救护车去医院。
接治的主治医生是温淳,海大医学系毕业,她恰好认识,在朋友的聚会上见过两次面,互相有微信。
人被推进手术室,苏念柠等在外头,转头看右肩,才察觉到被雨淋湿了大半。
手机跳进来一条消息,是赵宛问她到家没。
苏念柠直接拍了张手术室外的照片发过去,赵宛回了个捂脸震惊的表情,电话立刻打过来。
“怎么干到医院去了,你没事吧?”
“路上碰到人受伤,送来了医院。”
“吓我一跳。”赵宛的口气松下来,又说,“你这么好心?”
苏念柠气笑:“我很有爱心的好不好。”
“你顶多帮打个120,哪儿还能跟到医院,那人男的女的啊?长得好看吧?”
要不说赵宛了解她呢,若不是冲对方那张脸,苏念柠在救护车来的时候就走了。
东拉西扯一阵,电话挂断,苏念柠在座椅上打起盹儿,脑袋一摇一晃像在钓鱼,猛然惊醒抬头看,手术室灯在这时灭了,温淳穿着白大褂走出来,苏念柠见状,站起来。
“他身上这伤是怎么弄的?”温淳一脸严肃。
苏念柠摇头,把前因后果一说,温淳叹气:“再晚一点,恐怕要出人命。”
男人暂且救过来,目前昏迷未醒,送进重症病房,苏念柠先去交了钱,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她打车回公寓,匆匆洗漱完,扎扎实实打了个喷嚏,估计是淋雨着了凉,她暗叹一口气,冲了包感冒灵喝下才上床睡觉。
所幸,第二天醒来没感冒,她带着浅浅的黑眼圈去学校,在无聊的课上打瞌睡,课间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讨论昨晚生日宴会的事,陆淮奕和徐明艺的名字混着瞌睡虫飞进她脑子里,她太困了,懒得管。
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打个激灵,有些恼火地去翻手机。
是温淳发来的微信。
温淳:[病人醒了]
温淳:[差点跑出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