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我都检查过的。”检查了不止一遍,她一个人在外面,也很怕自己会出事呀。
谷翘再一次接收到了骆培因对她房子的不放心:“我不会一直住这房子的,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搬进有暖气能洗热水澡的新房子,到时候……到时候请你来给我温居。”
炉子在正中间,小锅咕嘟咕嘟响着,粥已经熟了。腊八节刚过,但是家里还有腊八米。谷翘煮了一小锅粥,如果骆培因不来,她会做得更早。但是她想骆培因腊八节的时候大概还在美国,没有喝腊八粥。她想着如果他来了,可以当作夜宵,于是把自己晚饭时间也推迟了。
“表哥,你要不要喝点儿腊八粥?”她没等骆培因回答,就说,“来点儿吧,喝了暖和。”
她没有餐桌,她一般把沙发旁的小茶几或者写字台当成餐桌用。她家里没别的人来,餐具都很少。她拿了一个小碗,盛了小半碗粥放在茶几上。
“表哥,你坐沙发上喝吧。”
谷翘把沙发和茶几让给了骆培因,把自己的粥端到了写字台。
“你还没吃晚饭?”
“现在吃也不晚。”她又拿起她之前抱着的热水袋,“表哥,你抱着这个会暖和一点。”
“你不觉得我抱热水袋的样子很滑稽吗?”
谷翘在脑子里把这场景过了一遍,噗嗤一声要笑,她马上又把这笑给吞了回去,只说:“表哥,你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除了我,也没人看见。”
骆培因并没有接过谷翘的热水袋,也没有按谷翘的安排坐在沙发上,而是走到写字台前。
谷翘为数不多的几样护肤品都在写字台上。谷翘拿了擦手油给骆培因,“表哥,你擦这个。我冬天就用这个,便宜但管用,一点儿没冻过。”
骆培因没接过谷翘给他的擦手油,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谷翘的随身听上,随身听旁边的磁带还是骆培因当时送她的。
谷翘是后来才知道了这礼物的价格,她知道这东西贵,但没想到那么贵。但是物有所值,她每天都在用。《明天会更好》对于她来说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骆培因看着写字台上的随身听,她给他唱歌的情形好像也没过多久。
“你经常听吗?”
谷翘点点头,其实不是经常听,而是天天听。
骆培因拉过谷翘的手看,他的手指触到了她手上的茧子。他对茧子完全不陌生,小时候弹琴手指上就生出这么一层茧子。但他不觉得他是在受苦,他后来不弹了也不是因为苦。
他这么拉着谷翘的手看,谷翘并没有预料到,她脑子有点儿混乱,但也没想过把手抽回来。
她的手在骆培因的手映衬下,显得很小。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句俗语:“小手抓金,大手抓沙。”谷翘向来是只要不利于她的就不信,以前她从不信这句话,但是她刚才偏偏想到了。
大手抓沙没关系,她抓一抓他的手,就点沙成金啦。但是她并没有伸出她自己的手,而是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了。
她背过身不去看他,又把自己后面的头发拨到前面,等她整理好心情,才又回头看他,他正在瞧她。
谷翘觉得骆培因的眼睛好像长了牙齿一样,要把她给咬一口。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觉得自己的耳朵和脸也比刚才更热了。
“表哥,赶快喝粥吧,要不一会儿就凉了。”
谷翘没防备地被拉进了骆培因的怀里,他的体温传递给她,她耳朵里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
她没去想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在这样的天里,被人这么抱着她感觉非常的温暖,她的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在这长久的拥抱里,她想到了平静和安宁。她突然想把这两年里不那么顺利的事情也跟他说一说,那些事和妈妈说了,怕她担心,和别人说反而泄自己的气。于是她把这些都长久地留到了心里。
但是她想或许骆培因也有许多不顺利的事想要跟她说。
她并没有说自己的事,而是问骆培因:“表哥,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说出来就好了。”
她也像以前妈妈抱她时,在骆培因背后拍一拍:“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她感到了骆培因的震动,但他并没有说他不开心的事。
这拥抱时间很长,长到谷翘怀疑她的粥凉了。
她不得不再次提醒他:“表哥,粥要凉了。”
骆培因终于放开了她,他帮谷翘把碎发拨到耳后,他对她说:“不要担心,明天下午车就修好了,直接到那里取就好。”
骆培因喝了谷翘的粥,还刷了碗。两个碗,他的和她的。
谷翘要送骆培因出门,被骆培因拦住了:“再送,你的热水袋就凉了。赶快休息吧。反正过年前咱们还会再见面的。我还是之前的呼机号。”
等骆培因走后,窗帘把夜色隔离在了屋外。她双手抱肩坐在沙发上,仿佛被人拥抱着。
反正他们过年前还会见面的。
第56章
◎客气◎
廖女士在照片里看到前夫,第一感觉是他老了。只有老人,目光才会这么和善。
骆思璟跟她提起骆伯桉现在这位太太,总是很谨慎,谨慎得很没有必要。好像说她父亲过上了一种平静的夫妻生活,对她是一种刺痛。骆伯桉年轻的时候尚有刺痛她的能力,现在老了的他并不具备。他不跟他的现妻吵架,大抵是没力气吵了。他是因为不想吵架才娶的现在这个妻子,而不是为了现在这位不吵架了。
她对骆伯桉旁边的女人既不羡慕也不嫉妒。从年少一起到老是一回事,接手一个老头子是另一回事。
骆伯桉的幸福没有刺痛她,但是膈应了她。她不嫉妒骆伯桉的现妻,但有时会嫉妒骆伯桉。想到这个人和自己父亲当年一样过上了平静安宁的生活,她就非常的膈应。
她父亲当年回到新加坡再婚,过上了儿孙满堂的生活;而她的母亲却孤身一人直到老死。父亲去世时,廖女士一点儿眼泪都流不出来,唯一挤出的那点儿眼泪,是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过她不再婚和她母亲不一样。她不再婚倒不是为了孩子,她的孩子并不需要她照顾,而是她觉得男的就那么一回事,换了也未必比前一个好,反而生出不少麻烦。
只有事业和孩子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她虽然对儿子也不是十分的满意,但是毕竟血缘放在那里,总比别人亲近。她两年前因为儿子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不再给他一分钱。她等着儿子来向她认输。在国内没钱不算什么,并不妨碍他过上一种优于其他人的生活。到了美国没钱就是另一回事了,全奖也只能保证他饿不死,至于过上多好的生活那可就谈不上了。
儿子确实来找她了,因为她病了。她体内查出个肿瘤,要做手术,他一直在陪她,虽然多的是专业人士照顾,但他尽不尽心还是能感受得到的。不过她当年在父亲病时陪床也很尽心,心里却盼着赶紧接班。她无法完全不怀疑自己儿子也有这样的心理。怀疑归怀疑,她也没想过让别人接自己的班,自己的骨血继承到底比其他人靠谱,他身上流着她的血。
好在肿瘤是良性的,并不影响她继续工作。结果出来之后,儿子就飞回了美国。她并没有因为儿子对她的照护多给他一分钱。
廖女士厌恶父亲前夫薄情,却绝不想有一个情种儿子。好在她的儿子现在看上去毫无当情种的潜质。不过她倒不怎么操心儿子的感情,只要不走到结婚这一步,和谁谈都无所谓。这上面,她倒是更关心骆思璟。生活的经验告诉她,无论男女,要想过一种稳定的婚姻生活,都不要选择太有野心的另一半,最傻的人才去栽培自己的伴侣,喂养他们的野心。她告诫骆思璟,千万不要去栽培一个男人。
廖女士主动跟骆培因提起了谷翘。
“听你表妹说,那姑娘很漂亮。”以廖女士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不会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有什么来往。血缘上八竿子打不着,又来往,恐怕是有点儿别的什么意思。
“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对人的外表这么关注了?”
廖女士笑道:“你别误会。你跟谁恋爱都不关我的事,我倒也不至于老古董到这种地步。我不过是关心你,你难得回国,要真是有那个意愿,请人家到上海玩玩儿不正好么?”
“这个您就不用操心了。”
廖女士直觉儿子对这个女孩子有点儿什么。她现在倒不认为是什么坏事。她并不需要她的儿子拿一个博士学位,那对她没有任何意义,读两年有个硕士文凭就可以了。
她现在需要儿子做事,他虽然年轻,也该历练历练了。她看到了这片广阔的市场,认定大有可为。她准备让儿子来帮忙。这倒不是因为骆培因是她的儿子,而是他虽然年轻,对这片土地远比其他人熟悉。当然有比骆培因更熟悉的,但是她还是更放心自己的家里人。况且他还是骆伯桉的儿子,在国内有许多可以用得到的关系。
因为这个,她觉得骆培因在国内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不觉得一个女孩子能影响骆培因的决定,但是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比年老时更热血,这个在国内的女孩子要是能成为一个因素也好。她不在乎女孩儿是什么家庭出身,那都不重要,年轻时的那点儿感情是很难维持到结婚的。她倒不是很担心。年轻男人脾胃好得很,只要长得漂亮,什么性格家世职业都不重要。到了一定年纪,则是另一回事。
廖女士对男人的感情持怀疑态度,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不过廖女士并没从骆培因嘴里问出个结果,他一直防备着她。大概是她一向对他的选择予以考验,然后证明不值得。
骆培因很了解他的母亲。
和母亲一样,骆培因同样认为无论是感情还是理想大多事情都经不起考验。但是如果他认为一件事对他重要,他就不会去考验它。相反,他会避免其接受考验。
腊月二十三,谷翘早早收了摊就奔了骆家。她自从骆家搬出来之后,和堂姨一直有联系,只是不频繁。自上次过年她带着礼物去拜访堂姨,她还没再去过。
堂姨过年还是会给姥姥寄一笔过节费。自从谷翘搬出来之后,骆太太寄的过节费更多了些。
谷翘在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听姥姥说,这次堂姨给她寄了两千块的过节费。她想着马上就要过年了,趁有空去拜访一下堂姨。她猜堂姨之所以给姥姥寄这么多钱,一定是觉得家里的账目还没还清。她这次来,除了送礼,也是跟堂姨说下,家里的账刚刚还清了,让堂姨不要再记挂着。
她买了礼物,就开着自己的黄大发奔了骆家。保姆张姐看到谷翘忙招呼她进去:“翘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骆太太一直在等着谷翘在外面过不下去来找她,但是谷翘只有过节来过一次。她不得不承认,年轻到底不一样,那样的色彩堆在身上,倒不显得俗艳。如果谷翘回来找她,她会给她提供一个工作。
谷翘没想到会在骆家看到周家父女,早知道她就提前打电话了。她本来也没想着多待,把礼物送到了该说的说完就走,用不了多长时间,打电话反而显得跟个事儿的。
谷翘在看报纸的时候总是不免看到周瓒的消息,每当这时她的好心情就会溜走几秒。过去的当然已经过去了,但是如果她自己过得比周瓒还要好,那当然是更容易过去了。
谷翘见到骆太太笑着问好:“小姨,马上过年了,我来看看您。这是我送您的礼物。”她放下礼物就要走,并没有跟周家人打招呼的意思,只笑着对他们说了一声打扰了。
周瓒倒是没见老,反倒是被岁月淘洗的更有气质更儒雅了。肖珈很喜欢周瓒,谷翘和肖珈见面时,肖珈总是会提起周瓒,每当这时谷翘就会转移话题。她也允许周瓒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他过得好,她也不准备去给他使绊,破坏他的美好生活。她只是不想提起他看到他。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看到周瓒被岁月如此善待并不是很开心。
周知宁发现谷翘变化很大,跟她上次见她不太一样。她的眉目更加舒展了。以周知宁现在对镜头的敏感,她觉得谷翘大概会很上镜。
周知宁最近在电视台实习,她在电视台工作和出国之间一直犹豫。虽然她出国拿不到全奖,甚至因为专业是新闻,半奖都未必能拿到,但有父亲在,她并不为钱的事发愁。真正困扰她决定的是某个人,如果这个人会和她在一起,她一定出国陪他,但是如果他有了别的恋人……这也说不定,他在她心里一直是很受欢迎的。
谷翘对自己家人的态度让周知宁颇有点儿不快。
她觉得自己一家被谷翘怠慢了,笑着提起往事:“你以前不是说你很喜欢我爸的书吗?还是写柳树的一篇散文。”她的笑里有点儿嘲讽,但她并不想掩藏。她忘记谷翘跟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树了,但是她记得当时谷翘明明没有读过,却假装读过,以前上赶着巴结,明明周瓒现在比以前更知名了,却无视他的存在。她猜谷翘最近应该没有读书,所以对此并不了解。
谷翘笑道:“抱歉,其实我并没读过你父亲的书,只不过当时是客气。”
“客气?”谷翘不说实话,周知宁觉得她谄媚;但现在谷翘说了实话,周知宁认为她没什么礼貌。这件事和不打招呼联系在一起,让她更不快了。不就是个个体户赚了点钱么,真以为“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么,这就看不起人了?她最不喜欢这种市侩的人,她觉得谷翘之前的谄媚和今天对他们的无视都是因为读书太少导致的无知。
周知宁正要劝谷翘多读点书,就被周瓒制止了。谷翘对他没有好感,在他意料之中,但表现得如此直白,却让他没想到。也难怪,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知道是他介绍的工作就马上辞职。
周瓒还是保持着平常在学生间的气度,他转而批评自己的女儿:“你不会是之前又问人家喜不喜欢我的书了吧,你这样问,人家能不客气吗?一次就够了,第二次问谁不会恼?”
第57章
◎盗版◎
周瓒又说:“如果别人问我喜不喜欢他父亲的书,我恐怕也要说喜欢。但是如果这人第二次拿着我之前的客气话自以为高人一等,我也无法容忍。”他当然知道谷翘对他的反感并不是来源于他的书,但是那件事他实在不想提起。
“爸爸!”周知宁听父亲这么说,好像一切过错都是她的。
周瓒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傲慢的人才会把别人的尊重客气作为自己优越感的来源。把尊重当作谄媚,这样不光傲慢,而且愚蠢,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周知宁被父亲说得红了脸,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父亲这样教育,而且是当着别人的面。平常父亲也会指出她的问题,她说两句软话,周瓒的态度马上就软化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厉色。
周知宁的母亲听女儿被当面这么教育也很难高兴,自己的女儿是有他说的这毛病,难道不能回家教育吗?非要当着别人的面让自己女儿下不来台。不过她也没说别的,她深知自己丈夫这几年越发对好人的形象着了魔。她甚至怀疑他现在这样有一半是没自己亲生孩子闹的。因为自己的基因没法传承,所以格外在乎“生前身后名”,想把自己的好形象传承下去。她现在也不觉得这是个缺点,她愿意他在婚姻里做个好人。
周瓒转而对谷翘说:“我向你道歉,希望今天没影响你的心情。”
谷翘完全没想到周瓒会这么说。他把她的冷淡归于她不喜欢他的书,还郑重地道了歉。其实如果没有周瓒和母亲那件事,她见到他,出于礼貌是应该叫声周叔叔的。周知宁说的那什么柳树的散文,即使是出于讥讽,她也根本就不当回事。
如果周瓒非常傲慢地问以前他还帮过她,这次她怎么连个周叔叔都不叫,谷翘不会有任何不好意思。他这样向她谦卑地道歉,她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客气些。
周瓒和她母亲恋爱又分手这件事,唯一信源来自她的姥姥。二十多年过去了,妈妈也已经过上了新生活,如果不是娄德裕出事,周瓒帮忙,大概妈妈也不会有时间想起这个人。她拒绝周瓒的帮助,维持母亲的体面就够了。
其实不过是一桩分手事件而已,还是二十来年前的。不必再有多余的情感,抱怨也不必有,过去的都过去了。也许刻意的忽视,反而显得母亲对他耿耿于怀。
谷翘恢复了体面的微笑:“您言重了,周叔叔。您继续聊,我就不打扰了。”
“我听肖珈说,你现在自己做生意,还做得很好。我很佩服你,既有主见又有行动力。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对于未来还很迷茫,比你是差远了。”
他这番话说得非常诚恳又谦卑,谷翘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谷翘在这一刻理解了肖珈为什么会崇拜周瓒。如果没有二十来年前的那件事,她大概也会欣赏周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