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人换外汇也是好心,帮忙是第一,我一听见人家换美金有急用,就忘了想这个违不违法。得亏您几位来得及时,没让我犯更大的错误。要不说是人民警察呢!”
民警老王冷笑一声:“说吧你这是第几回了?我们这里有充分证据表明你可不是第一次倒卖外汇券了。”
“是谁举报的我?这是坏种啊!同志,您千万不要相信他们!”
“老实交代!”
“我哪儿敢呀。可我真是一片好心。”彭州咳了一声又说,“您几位火眼金睛,我也不瞒您,以前是好心帮人换过几次,都小打小闹,就是几百块钱。这么大数额,真是头一次。我这一好心,结果被人设了套!”
“你好心,你赚人家四成利!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彭州听说要把他的钱没收,几乎要跳起来:“各位民警,我就算有这个贼心,可这钱不是没换出去吗?我这顶多算违法未遂啊!”
整个过程,谷翘几乎都在沉默。当然最终证明她确实没有参与,民警还特地感谢她协助调查。
彭州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垂头丧气:“指定是有人故意坑我。也不知道市场里哪个孙子举报的我……”他本来是想做成这笔外汇生意多进一些货,货多,赚的钱自然也多了。结果钱没赚,还赔了一半罚款。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门口,要是想再进去,你就继续说!”
谷翘丢下这句话直接跳上了黄大发,她冲着车下喊:“你上来吗?不上来我就走了。”
彭州忙跳上了车:“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让你跟我来这里一趟。哥给你赔不是。”
“别套近乎!你是谁哥啊!你办的是人干的事儿吗!你违法换大额外汇,还让我拉你去。”
“行,姑奶奶,我是你孙子行了吧。不过我本来是要打车,是你说正好顺路,拉我一趟。我也没想到会出事啊!”
彭州难得看谷翘脸色这么难看,他也不再为自己争辩:“是我不对!我要知道这次会被抓,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你拉我!别说我不会让你拉我,我就不会做这笔生意!我也是昏了头,昨天翟老板找我给了我一张纸条,说是有人找他换外汇,他手头没有,我要是有的话就联系纸条上的电话。本来我也怕风险,可是钱送到眼前,我心里想着这钱不赚也太亏了。我本来说要考虑考虑,可那人要得急,我一冲动就答应了。”
彭州拍了一下自己脑门:“不会是姓翟的举报的我吧。我这次是从几个人凑了些外汇券,可没多少钱,这点钱也不值得他们举报我。我也没得罪老翟啊?”他在派出所并没提翟老板的事,一是出于个人义气;二是翟老板只是把纸条给了他,换多少钱多少比例都是他和那人在电话里定的。就算把翟老板招出来,他也可以说不知情。
“翟老板?”谷翘想起她之前手头困难的时候跟翟老板争抢过一笔生意,后来她生意走上正轨,接到大单,那时正碰到翟老板遇上了一点困难,她把一半单子分给了翟老板,算是补偿。翟老板虽然接了这半个单子赚了钱,谷翘并不认为两人就能化敌为友,今后还是竞争对手。翟老板抢她的生意谷翘相信,但是给她下套,还是特地迂回地给彭州下套搞她生意,她不太相信。翟老板又不是个傻子,何必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谷翘把她的猜测搁置了:“你要是自己守住了,谁举报你,你这钱都没不了。谁举报的你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别干这事儿了!”
“被这么罚了一道,我还干什么啊!你也别生气了!每件皮夹克的利润我再多给你一厘。”
谷翘问出了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之前谈好的预付款你今天凑得齐吗?”
彭州咬牙道:“没问题。到时候我指定给你。”
“你确定?我下午要去和加工户签合同,钱最晚明天给人家。你要是没有……”
“我肯定有。”
谷翘把黄大发停到一个人多能打到车的地方:“下车!我一会儿去跟人签合同。”
彭州被丢下了车,他站在油漆路上,看着扬长而去的黄大发:“这丫头!”
之前跟谷翘口头谈好预付款的加工户突然反悔了,本来谈好的预付款是百分之三十,就在谷翘要签合同付款的时候,改口要全款,就连最给谷翘面子的商户也只同意将预付款降到百分之八十。而当谷翘问为什么的时候,理由都是边贸太风险,谷翘第一次去边境做生意,又是一个没有根底的外地人,真出了事,他们管谁去要尾款。
当然大家以后还要做生意,话说得还是委婉。但意思是那么个意思。
理由倒也算充足。但是当初谈到预付款百分之三十的时候,谷翘也说是去做边贸生意,而她是个单打独斗的外地人从来都不是个秘密。怎么突然就变了?
谷翘和彭州合伙做生意,谁有多少钱就买多少货,赚的钱也都各自拿着。但因为谷翘组织货源,彭州每件皮夹克的利润谷翘都要抽成。彭州靠自己拿不到这么低的预付款,预付款一涨上去,买的货就少了,货一少,利润就上不来,而且筹集这么多货一家家谈、雇车雇人都是费时费力的活儿,但一番考虑之下,彭州还是答应了谷翘的提议。
现在预付款提了上来,原本的钱能买四车的货,如今只能买一车多。货降到三分之一,能挣的钱也降到三分之一。而且彭州答应每件皮夹克给她抽成,是因为她能把预付款降到百分之三十。而彭州自己拿货至少要百分之八十的预付款。
但是现在她要付的预付款和彭州没什么不同,彭州凭什么让利给她。
当谷翘被最后一家商户告知,预付款至少要提到百分之八十的时候,她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天很冷,她的手露在外面被冻红了,都完全没有察觉。她本来是准备明天付款拿货的,娄德裕已经雇好车了,就等着货到齐出发去二连浩特。
谷翘走到胡同口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商户们为什么突然变了主意,后面的铃声响了好几遍她都没听见。
后面一个声音大声嚷道:“麻烦让个道!”
谷翘回头见到一个刚长出胡茬的半大小子,这男孩子骑着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载满了皮夹克。她认出这男孩子是某家加工户的儿子。
谷翘眼睛转了转,马上对着这男孩子挤出一个笑来:“你是去给市场的赵姐送货吧!她都等急了!赶快去吧!”
“我是去给翟老板送货!”
“翟老板!”谷翘又说,“我听说翟老板从你们这儿,七十块钱就能拿货。大家一起做生意,你们可得一视同仁啊!”
这孩子心眼老实,经不起谷翘套话,还以为谷翘是在故意压价:“翟老板急着要货,给的价不比别人低。而且他说他现在联系了外贸公司,比做边贸的那些人靠谱多了。”
谷翘的笑僵在那儿,仿佛被寒冷的天给冻住了。男孩子接下来说的外贸公司谷翘去过,她还曾约过这家公司的于经理吃饭。这俩人怎么合起伙来了。
第78章
◎认不出来我了吧!◎
谷翘没再问下去,她给那男孩子让开一条路,直到男孩子骑着三轮满载着皮夹克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的眼睛才从三轮车里的皮夹克转向天空。
太阳还在天上挂着,给人身上带来的那点儿暖意却消失了。
谷翘的黄大发停在胡同外面。
她没有去找彭州,也没有回集贸市场。为了集中资金买皮夹克,她把自己的货基本都处理了,包括现在卖得最好的那一批棉服和毛衣。为了快速卖出去,棉服都降价处理了,最大的买家就是翟老板。她当时只想出货,卖给谁她都无所谓,只要能卖出去。
一件皮夹克七十五块钱拿货,刨除尾款和其他乱七八糟的费用,卖到二连浩特一件至少能赚四五十块。按原先预付款百分之三十,她自己凑的钱能先拿一千件猪皮夹克,不算彭州给她的分成,她出去一趟,不到半个月时间,保守能赚四万块钱。
一笔生意下来,她不光能解决家里的问题,去宾馆包房间也有富裕。在这种情况下,低价快速处理其他的货是值得的。但是预付款变成了百分之八十甚至全款,她不光不能拿彭州给她的抽成,而且只能拿到三百多件的皮夹克。这点儿货根本不值当租车、更不值当花钱找人跟车。坐火车跑两趟就卖完了。
如果她像彭州那样手头加借款能凑到十来万,即使预付款这么高,这笔边贸生意或许也值得做一做。但是她根本没这么多钱。
谷翘开车直奔她租的大杂院,她得跟德裕说一声,用不了这么多跟车的人,跟人家说一声,别耽误了人家干别的。本来她是想带着娄德裕赚一笔。可这回她可能让他白忙一场了。
娄德裕这次为找随车的人费了大心思。
娄德裕现在天天研读谷翘买的地图,他从没去过二连浩特,却被想象里的大片沙漠震慑住了。茫茫一片沙漠,前后不见人烟,被人抢了真是叫天天不灵。
他自己虽没押货去过边境,但深知这活儿很危险,跟车的人一定要胆大心细、肯吃苦,这么多车货,不光要押货还要帮忙卸货,没把子力气可不成。最重要的是老实,监守自盗那更可怕。他最终把要找的人确定在了帮人打包的年轻人。最近因为东欧贸易兴起,多了不少打包站和临时的打包人。
娄德裕在打包的人里看到了他的同乡小韩,同乡人知根知底,他知道这小韩从小是个老实小子。乡下土地有限,偏偏家家都不少孩子,这么多孩子,地儿也不够种,同乡的后生为谋生计,最近两年都涌进城市打工。小韩也是进城务工中的一员,娄德裕遇见他的时候,他正抢着给人打包,就没抬头的时候。
娄德裕最先确定的跟车人是小韩,顺着小韩,他又认识了几个同样肯吃苦想赚钱的年轻人,还都是同一个县的。为了安全起见,娄德裕把每个人的背景都搞清楚了。
娄德裕在大杂院的小厨房忙活儿,他正在剁馅儿擀皮,等着谷翘回家吃饺子。真出去做生意,就没心情吃东西了。
娄德裕来到谷翘家,就开始给她天天做饭。来之前,他用手指头想,都知道谷翘过得不会太容易,但是谷翘老拣好的说,他也就真觉得她过得也没那么差。他记忆里的谷翘并不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在学校里吃了什么特别难吃的菜都要说一说。
可来了他才知道,谷翘从早到晚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娄德裕自己做饭也不怎么好,可他想着好不好的,是口热乎的让孩子吃上就行。
谷翘开车开得很急,回家路上经过一栋外销公寓,她突然放慢了车速。黄大发经过一个外销公寓,这个公寓的户主大都是外籍人士,市区的商品房卖到两千块,还一时半会儿还销售不出去,这种外销公寓一平米却要两千美金,据说没几天就抢完了。骆培因的姐姐就住在这里。骆培因走之前,特意给谷翘写了他姐姐的联系方式和地址,让谷翘有困难可以去找她。骆培因说他告诉了他姐两个人的关系。
他这人不像是个愿意麻烦的人,特意给她写了地址,当然是不放心她。
谷翘的车停在路边,她摇下车窗,打量这栋外销公寓的外立面。门口穿制服的保安笔直地在门前站岗。
良久之后,谷翘自嘲地笑了笑。本来冒险还是能赚到几平米的这房子,现在日夜睡不着谋划雇车跟车的事,把娄德裕也叫来也忙了一阵子,一平米的钱也未必赚得到。
谷翘趴在方向盘上,整个人突然失去了往前开的力气。以前她觉得人生只有一条路,往前奔就行了。但是在她往前奔的时候,又冒出来不知什么路障把她的路给堵住了。路就不能好走一点吗?
路边戴红袖箍的大妈隔着车窗见谷翘一直趴在方向盘上,她走近敲了敲车窗:“姑娘,你没事儿吧!”
很快,大妈见车里的姑娘抬头对着她笑:“大妈,我没事儿!”虽然她眼角疑似有泪,声音却脆生生的。
“没事儿就好!”
谷翘挺直了脊背,看着眼前的马路一直延展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说路难走还为时尚早呢!
她伸手去摸CD机,自从骆培因跟她说希望她每一个今天都感觉很好,而不是天天期待明天会更好后,她就没怎么听《明天会更好》了。但今天她又拿起CD机播放起了她熟悉的旋律。
是骆培因给她录的第六个版本。
谷翘没有回家,没有目的地向前驶去,仿佛前方没有尽头。《明天会更好》一直在车内响着。田块黑了,窗外有人卖红薯,六毛钱一块,一元钱钱两块。那买红薯的年轻母亲本来只想买一块,但仿佛觉得一元钱两块自己更占便宜,一下买了两块。
六毛钱一块红薯,一元钱两块红薯。谷翘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她真是傻了,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现在才想到,平常卖衣服不就是这样吗?这次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一脚油门踩到了家里,娄德裕已经包好了饺子等着谷翘回家煮。
谷翘对娄德裕说:“爸,你自己吃吧,我晚上去签合同,别等我了。”她特意回来取钱,也顺便告诉娄德裕一声,让他别担心自己。
“这么急,明天不行吗?等吃完饭再去!要不……”
“我不吃啦!”
娄德裕还没说话,谷翘已经又跳上了她的黄大发。
彭州听到加工户们把预付款涨到了全款:“付全款?那咱们的钱加一块,两车货都拉不够啊!”彭州连自己的存款加跟朋友借的钱一共凑了十二万。
“这些人也太不厚道了,当初他们做皮夹克还是你带起来的。他们那些个皮夹克的样式不都是你从各地踅摸来的。现在他们靠皮夹克赚到了钱,就把你给忘了,还出尔反尔……”
谷翘此时倒很平静:“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怕损失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我平常能拿到比别人低的预付款已经是人家看我的面子了。”
“你是说就这么认了?这些货才能赚多少啊?咱们还累死累活还担这么大风险,也不比我多去几趟莫斯科多赚多少。好歹莫斯科我也跑熟了。”
谷翘并没有直接和彭州直接说她的方案,她继续说:“只有利润能降低人们对风险的恐惧。要想让人们忽略风险,只有提高利润。”
“你是说给人加钱?”彭州一咬牙,“加就加,你说加多少?”
谷翘没有说加多少,而是拿出计算器,给彭州打了个数字:“你要还是只想付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就得把单价提到这个数。”
“加这么多?能不能低点儿?”
“再低就做不成了。一件皮夹克至少能对半赚,只要能多进货,就是只赚不赔。你现在要是觉得不仅加钱还要给我分成,亏了,可以不和我做这生意。你可以直接去和加工作坊谈价钱。反正你自己拿货,多磨磨嘴皮子,至少也能拿到百分之八十的预付款,或者谈到一个你能接受的数字,付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还省了我分你的成。不用觉得这样得罪了我。既然是做生意,当然是利润最大,我完全能理解。”
彭州一跺脚:“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加钱就加钱吧!听你的!也不知道价涨上去,他们愿不愿意把预付款给降了!”
谷翘此时已经决定跟彭州继续做这笔生意:“你准备好钱了吗?今晚咱们去签合同!免得夜长梦多。一会儿听我的,你别说话。”
加工作坊的老板们今天是第二次见谷翘,他们本以为谷翘会恳求他们降低预付款,都躲着不见。谷翘是集贸市场第一家搞猪皮夹克的,当初做皮夹克也算间接受惠于谷翘,这会儿如此不留情面地要求把预付款提到百分之八十,他们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再拒绝谷翘一次。
谁知谷翘坐下去就不走了,小老板们只好出来见她。谷翘一个字都没提降低预付款的事,她直接给了一个作坊老板们一张阶梯价格表。如果是预付款百分之八十,皮夹克单件还是原来的价格;但是随着预付款每降低百分之十,每件单价就涨两块。当预付款百分之八十的时候,一件皮夹克单价八十块;预付款降到百分之三十,一件就涨到了九十块。而预付款从百分之三十降到百分之二十,每件单价马上涨了五块。
“我理解大家的顾虑,但我是个做长期生意的人。如果为了这点儿货我就不顾信誉消失,那你们未免就太低估我。不过我既然答应了要买你家的货,就说到做到。”谷翘从腰包里拿出钱,拍在桌上,笑着让人考虑,“这是我拿来买你家货的钱,我今天都带来了,今天我能带多少货走,您定!”
谷翘是带着四车皮夹克合同回的家,夜已经很深了,娄德裕在门口等她。
谷翘一到家,娄德裕就开始下水给她煮饺子。
有的饺子皮都破了,但谷翘没管,只是低头把饺子往自己嘴里送。
“大翘,这事儿我已经心里想了好几天了。怎么卖、一件卖多少钱你都跟我说清楚,我都按你说的办。你就甭去了。你一个女孩子跟车去这种地方……”
“女孩子怎么了?”
“开车的跟车的连跟你合伙的都是男的,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你也歇一歇,让你爹替你一回。”娄德裕抽了抽鼻子,年纪大了,突然容易伤感起来,“你放心,钱我一定给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一分都少不了。你信我这一回。这次我不会遇到点儿事就跑了,把家里都给你和你妈扛。”
娄德裕想解释他鼻子这样,不是因为想哭,而是感冒了。但一个感冒的人,谷翘没准就更不放心他了,于是他也没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