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叔好多了吧,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去宾馆挂牌做生意呢。”
“医生说还得养一些时间,不建议马上移动。”
娄德裕伤势好转后,说话也有了进步,能对谷翘说出完整的句子,只是说得很慢:“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
“我说过咱们一块回去,我不想再重复了。”
“马上你就要过生日了,哪有在医院里过生日的?”
谷翘这才想起她马上就要过生日了,骆培因说从美国回来给她过生日。
给骆培因打跨国电话远没给彭州打那样简单。呼机也没法跨国联系。两国有时差,谷翘在心里算了一个骆培因可能接到的时间给他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外国人,谷翘用很不算流畅的英语请骆培因接电话,然后他听到对方说不在。
她又不能一直等在那里接电话。实在没办法,谷翘拨通了骆思璟的电话。
即使骆思璟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谷翘对着话筒说出她想要说出的话还是很艰难。让表姐转告骆培因,她现在在呼和浩特,让骆培因不要从美国飞回来帮她过生日了?这算什么呢?
可是难道让他白白跑一趟吗?
电话一接通,谷翘怕拖延妨碍了她的勇气,她还是一股脑地说出了口:“表姐,我现在在呼和浩特做生意,联系不上骆培因。请你帮我转告他,我生意脱不开身,他就……不用从美国飞回来了。”谷翘第一次跟别人连名带姓地提起他,而不是用“表哥”两个字。
谷翘并没等来骆思璟的回复,只等来了沉默。纵使骆思璟知道弟弟和谷翘的关系,但她不知道他们发展出了这样一个关系,她的弟弟刚到美国没多久,就要飞回来看谷翘,而谷翘说不必了……这远比她得知弟弟和谷翘在一起更让她惊讶。
“你确定让我转告他这个?”
谷翘咬着自己的嘴唇:“我确定。”
“那你把他当什么呢?你如果不喜欢他,可以直接跟他说的,他绝对不会勉强你……”骆思璟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会在感情上心疼自己的弟弟。她以为他只会伤别人的心。
“我当然喜欢他,我只是……我只是怕我太忙,没时间陪他。等四月份我就有空了,到时候他回来……”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那时候他没空呢?”骆思璟没有说下去,即使是她的弟弟,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没等到谷翘的回答,骆思璟对谷翘说:“我会帮你转告的。”
第81章
◎洗头◎
骆思璟刚说完再见,谷翘抓着她本要放下的话筒:“表姐,你让他不要担心,至多不过半个月我就会在涉外宾馆包房间了,钱上的事我自己都搞定了。到时我在宾馆可以直接打国际长途,也不用跑电信局打电话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这些谷翘都想亲自跟骆培因说,虽然也没什么私人的话,可说给第三个人听有点儿难为情,但现在为了减少他的担忧,她只好一股脑儿请人为她转述。
这一年年初,一般的家庭即使安了固定电话也是没法直接拨打国际长途的,要打电话必须要跑到电信局。大哥大因为国内信号的缘故也无法打国际电话。但在涉外宾馆,一只电话就可以直接拨到国外。
去涉外宾馆包房间做生意当然不是为了和她弟弟联系,但是此时骆思璟却觉得谷翘对未来的憧憬里,一定有和她弟弟聊天的那部分。
她以前只以为自己弟弟是聪明人犯了糊涂,原来还有一个人。长到她这个年纪,只觉得身边有一个能随时握到的手胜过一切。再光鲜的人,难过的时候连手都不能彼此握一握,有什么用呢?谈恋爱三个字在这两个人面前变得很荒谬,不光连基本的陪伴都没有,就连“谈”都是完全可以省略的,因为现在隔着太平洋连个跨国电话都没得谈。
秒针转了半圈,久到谷翘以为对面挂了电话,她才又听到话筒那面说:“祝贺你。”骆思璟想起她第一次见谷翘,谷翘还在摆地摊,一直在不停地跟她讲地摊经济。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去宾馆包房间做生意了。
“谢谢!”
“还有什么需要我转告的吗?”
“一定告诉他我一切都好,过不了半个月我联系他就方便了。”
从电信局出来,谷翘向着医院跑去。如果只打国内长途,她不用跑这么远的。在呼和浩特,她要打国际长途只能跑来电信局。等了半天,她没听到骆培因讲一个字,十几块就花出去了。“谈”恋爱很费钱在她这里非常具象地展现出来。
谷翘在医院里也没闲着,她边谋划着她未来的生意,边给娄德裕剥橘子。
“我自己剥吧。”娄德裕这几天说的最多的就是我自己干吧、我自己吃吧、我自己洗吧。他从来不觉得谷翘有照顾自己这个半老头子的义务。
“你别老这么客气。要不是你跟我来,也不会受这么大伤。”
“这不应该的么?我要及时用手挡着点,也不会弄成这样,耽误你生日都过不成。明天别管我,出去吃顿好的,买个大蛋糕吃。”
谷翘把剥好的橘子瓣递给娄德裕:“爸,吃吧。”
娄德裕吃了一瓣橘子,背转过身,谷翘看见娄德裕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她以为他是伤口疼才这样。
“爸,要不要叫医生?”
娄德裕用胳膊一抹眼睛:“没事,我真没事。”他以前也真是屁事不懂,一天到晚和一个小女孩子争风吃醋。想到这儿,他真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脸上有伤,这么一擦反倒真触动了伤口。谷翘忙叫来了医生。
旁边病床的病人对着娄德裕羡慕道:“有这么个好闺女!你真是有福气!”
“是有福气!”
娄德裕在病床上躺着,听谷翘跟他讲她的生意,开始都是很落地的,怎么跟蒙古俄罗斯商人做生意。说着说着天马行空起来,她对娄德裕说:“以后我要把生意做到美国。”
“我闺女真有志气!”娄德裕这么感叹着突然想起了那个在美国的人。然而他还是对谷翘说:“你想做到哪儿就能做到哪儿。”
骆培因从室友那里得知姐姐的来电已经是清晨,他刚从外面回来。他刚调试完了给唐人街社区银行做的系统,他等着拿到报酬,后天回国。还有个小银行也要跟他做生意,但他拒绝了。
此时国内已经是晚上,骆培因结束和姐姐的通话,直接换了衣服去跑步。他的室友——一个典型的高风险运动爱好者也不禁觉得这个东亚人的体力非常可怖。
从国内回来的这一个月骆培因除跑步外,放弃了所有运动。他说要在谷翘生日带钱给她,钱还在别人口袋里,要早在他的户头上,他会直接给谷翘汇过去,而不是让她一直等。一个太想赚钱的人是等不了太久的。
这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骆培因都在给唐人街的一家社区银行做系统升级,从机房硬件到软件他都包揽了。软件部分对他并不难,虽然他是物理出身,但是编程也有些年头了,毕竟一个搞物理的人总得会点儿编程。他破解过市面上的财务软件,给一个社区银行做一个可以用的系统算不上多么困难。他本来是打算最晚两周就把这个系统搞定的。从钱上看,这个社区银行的老板给他的费用最多配他耗上两周时间,多了就不值得。
开始只是为了赚快钱,但接着骆培因的完美主义又跳了出来,他开始不满足于做一个仅仅是能用的东西。在报酬不变的情况下,他的时间却一点点陷进去。
骆培因在国内的时候还能喝上手磨咖啡,在美国他喝的是一水儿的速溶咖啡。他一天喝六条五美分一条的速溶咖啡。速溶咖啡配一个三明治。他每天凌晨一点睡觉,凌晨五点起床,然后早起跑步。有时困过劲了,他凌晨一点时并不困,但他强迫自己躺下,只要他坐在电脑前面,他相信自己可以坐到天亮,但之后的安排就都会被毁掉。他必须遵循一种可持续的生物钟。
即使是一夜无眠,也完全不妨碍骆培因的晨跑。在慢跑中,骆培因回想姐姐跟他说的话。他掌握了一晚不睡觉早上跑步的节奏,一开始要足够慢,慢到和自己的呼吸同频,这时候他就会变得清醒,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清醒。在这种清醒中,他感受到自己对身体的掌控。
回国前,骆培因给自己买了一只手提电话,分期买的。哪里都不乏有野心的人,国内机场的出租车上客区的司机们都想要吃下一个大单。一辆丰田皇冠横在骆培因面前,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不会计较价钱的。但是人不可貌相,年轻男人硬是把自己塞进了一辆小巧的菲亚特。
菲亚特停在火车站落客区,骆培因进站买了票。这月是淡季,买到一张坐票并没那么难。等上车时间确定,骆培因快步走到了公用电话亭。
谷翘呼机上收到一条消息,这电话号码她并不认识,上面的信息是:我想见你一面。仿佛怕她识别不出来他,他在后面附了名字。
谷翘从病房出来,没跑去外面的公用电话亭,太远,没准还得排队等。她直接走到了住院医生的办公室,问医生:“我能不能用下电话?就一分钟。我可以付电话费。”
得到允许后,谷翘马上拨通了电话,骆培因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晚上七点十分到呼和浩特火车站,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谷翘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在呼和浩特医院。”她马上补充道:“我爸出了点意外,现在没大碍了。我在医院照顾他。你别担心。”她等着骆培因问她为什么没有请表姐转述这件事,但骆培因只问:“病房号多少?”
“310。”
“等着我。我去找你。”
当谷翘告诉娄德裕骆培因要来看他,他几乎要从床上坐起来:“他怎么来了?”随即他想到谷翘的生日要到了,这小子大概是来给谷翘过生日的。这小子估计不知道怎么在心里骂自己耽误两个人相处了呢?
这次娄德裕咽下了他觉得扫兴的话:“我好得差不多了。这几天你跟着我吃病号饭也吃腻了,你明天和他出去吃个饭,也去市里转转,别耽误太晚。天黑前记着回来。”娄德裕前两天一直催谷翘去宾馆里住,而不是在病房里打地铺。
晚上八点钟,谷翘站在窗前向外望,她隐约一束目光向她投掷过来,她回头看见一张很锋利的双眼,好像要在她脸上找出什么还没出口的秘密。
310的病房门开着,一个一身黑的男青年站在病房门前,他的个子让人怀疑他随时他的头会撞到门框。
谷翘迎着这目光走到了病房门口:“我出去跟你说。”
住院部的过道里弥漫着一股来苏水的味道。过道时不时有护士推着药物经过,病人边散步边舒展双臂。谷翘低头往前走,把骆培因领到了楼道。
谷翘的声音不大,但足够骆培因听见。她把去二连浩特做生意回来遇险的事讲得很简单。
她等着骆培因说话,但他只是盯着她看。谷翘没躲,也看他。但他比她高,她需要仰着头。
骆培因的手指很凉,他轻轻扫过谷翘的前额,顺着她的耳朵滑到发尾。她的发尾短短的,扎得他手指痒。
谷翘等着骆培因说话,却等来了一句:“你是为了见我,特意洗的头吗?”
第82章
◎我陪你爸◎
谷翘剪了短发,她整个细长的脖子暴露在空气中,骆培因的手指抚摸她发尾的时候,大拇指按在她脖子上,他手指上的茧子磨得她发痒。
楼上楼下不断有人陆续经过,也不知这时候谁会上下楼。
楼道的灯正好打在谷翘脸上,骆培因把他的手收回了他的大衣口袋,低头看谷翘。
谷翘微微仰着头看他。这里空气很干,她又总有着急的事,嘴唇干得起了几道临时的竖纹,她自己并未细致地照镜子,所以也未察觉。但当骆培因注视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等见了你爸,我送你去宾馆,我已经开了房间……”
谷翘想到她上次跟骆培因说的话,微红了脸:“今天不行。我爸这会儿需要我照顾,而且这个时候……”
骆培因看着谷翘的嘴,突然笑了:“你在想什么?你去宾馆住,今晚我在医院陪床。”
“你来陪床?”谷翘顾不上为自己的想象力感到羞涩,惊讶慢慢覆盖了她的其他感受。
骆培因的语气倒像是他留下陪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叔叔好像对我有些意见,你也给我一个在他面前表现的机会,让我在他面前挣点好感。”
这比骆培因刚才说他要来医院陪床更让谷翘惊讶。她不记得他在谁面前刻意博过好感。
她以为骆培因还在介意上次来她家的事:“其实我爸对你没什么意见,他非常地欣赏会读书的人……”谷翘不觉得自己在说谎,娄德裕要是不欣赏读书的人,能一想到她没上大学,就背转过身去院子里抽他自己卷的便宜烟卷吗?
“这样的话,那我更应该留下了。”
“可是……”
“别可是了。都是男的,没什么不方便的。”骆培因微微俯身,将他的眼睛降到和谷翘眼睛齐平的位置,盯着她看,“还是你觉得我这个人太笨,照顾不好你爸?”
谷翘还没回答,就听骆培因说:“咱们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爸估计要出病房找来了。”
娄德裕刚把一只脚伸进了鞋里,就听到一声:“娄叔叔。”
骆培因看到娄德裕这张脸,就知道事情比谷翘说得要严重。他低头看到床下的包袱卷,这几天谷翘大概就睡在这里。
娄德裕应了一声,这小子无论什么时候出现倒是一副人模狗样的:“谢谢你大老远来看我。我没什么大事,过两天差不多也就好了。”他这感谢刚说完,又用一派长辈的关心口吻说道,“你晚上在哪里休息啊,别太晚了回去,夜里风大。”
“这几天都是谷翘在照顾您,今天我来了也替一替她。”
娄德裕一听骆培因要来照顾自己,简直避之如蛇蝎,忙摆手:“不用不用。”
“您别客气,晚上我在这里看着,让谷翘去宾馆休息,明天她过生日,您肯定不希望她在医院里过。”
娄德裕听出这小子在拿话点他。他当然想让谷翘去休息,在医院里连个澡都没办法洗。明天就是谷翘生日了,他也不愿谷翘生日一觉醒来就是在医院里。这个难道用外人来提醒他?他现在比谁都希望谷翘能休息好点儿。可是这小子来照顾他,他真是消受不起。但是两人要是都走了,真发生点什么……
娄德裕开始怀疑是姓骆小子的阴谋,他没准巴不得自己说不用呢。
德裕咬着牙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
骆培因这时才对谷翘说话:“我对住院部不熟,你带我熟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