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觉得对不起谷翘,他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姓周的人。如果现在谷翘是周瓒的女儿,虽然周瓒表面上无甚权势,但以他现在的社会名声,倒也算门当户对。起码姓骆的小子不能以门第的理由跟谷翘分手。
德裕突然想起当年,他是第二个知道谷静淑怀孕的人,第一个是谷静淑自己。他单方面地见证了一个女孩子的心事,从相恋到离别。周瓒离开他们村子的时候,他比谁都高兴,他觉得这小子大概永远不会回来了。但是当谷静淑离家两天、最后一个人从火车站回来时,娄德裕决定去找周瓒,他决定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周瓒娶他。他提了两瓶酒去公社搞到了周瓒的通信地址,他坐上进京的火车时,兜里只有五毛钱,连回程的火车票都买不起。他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凭着一张嘴真找到了周瓒,见到周瓒的自行车后座坐着另外一个女孩子。
一瞬间娄德裕气血上涌,但他甚至没有代谷静淑给周瓒两个巴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破衣烂衫,要是谷静淑被他给代表了,那谷静淑也太没面子了。他当时发誓一定要让谷静淑过上好日子。
没成想刚让家里人过上几年好日子,就因着他赚钱赚红了眼,不光没更进一步,还把家里拐带回了以前。
没能让势利眼看得起自己家人是他的错,这个错谷翘以后怎么怪他他都认,可现在他不能让谷翘吃了亏。
骆培因没回答,而是看着德裕,仿佛德裕在说他听不懂的外语:“我和谁恋爱结婚,除了谷翘本人,我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同意。”
“那就是你爸妈还不知道你和谷翘在一起了?”
第88章
◎新身份◎
“爸!”谷翘叫住了娄德裕。骆培因能说的话和不能说的话她都听懂了。难道还要让骆培因明明白白地说他爸妈不那么支持但他不在乎吗?这种话真说出来德裕听了恐怕又会心窄。
骆培因不去看德裕,反而一直盯着谷翘看:“我看娄叔叔状态不错,也不需要时刻陪护。明天正好是周日,你和我一起回家,让老三老四也熟悉一下你的新身份。”
谷翘一时愣了,说出的话也没过脑子:“又不是要结婚,没必要现在为这个特意见面。”她觉得骆培因是被她爸逼的,为证明他的诚意不得不如此。
骆培因的眼睛一直看着谷翘:“反正早晚的事儿,既然这次我回来了,正好大家见一面。在咱们的事上,长辈们虽然没有决定权,但是也有知情的权利。”
娄德裕一时语塞,他甚至觉得骆培因在点他,这个长辈当然是包括自己的。他爸妈做不了主,自己也甭想做主。
骆培因的眼睛这时终于离开谷翘:“娄叔叔,您休息。我去给您办出院手续。”
等骆培因离开病房,娄德裕问谷翘:“你别嫌爸多嘴,我也是……”我也是为你好的话说不出,德裕总觉得他要是个有钱有势的爸爸,也不必有此一问。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您这姿态有点儿低了,你姑娘我要能力有能力,要胆子有胆子,以后还要钱有钱。你怎么搞得我像见不得光一样,逼问人家爸妈到底同不同意知不知道?来日方长,我的好日子还没到呢,你就不能渗一渗,等人以后主动宣传他儿子女朋友是我,生怕我跑了?”
德裕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给女儿跌份了:“对,你配他绰绰有余!”
“别这么说。现在条件都明摆着,谁也没骗谁,既然在一起了,就没谁配不上谁。”谷翘给娄德裕倒了杯橘子汁,“咱们会越来越好的,不过就算现在没那么好,咱们靠自己一双手挣钱,也不比谁低。你说呢?爸爸。”
德裕接橘子汁的时候低下了头:“还是你明白,比我这个当爹的强。”
“看不上人家就别和人在一块儿,在一起了又觉得人家高攀了自己,这种人我从来都看不上。您也不用为我操心,我心里有谱。”
盛着橘子水的杯子在德裕手里转了又转,人老了,反倒容易伤感,德裕费了半天劲才把眼泪憋了回去:“让他把那个火车包厢退了吧,我有个地方躺着就行了,用不着那个。”
“他好不容易给您弄来的,您就别推辞了。您也别觉得占了便宜,等我的外贸生意做起来,我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他好。”
德裕欲言又止,谷翘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他说不出别的话。
谷翘把要带走的东西打包好了,骆培因还没回来。
“爸,你歇着。我看看他手续办好了没有。”
谷翘下楼的时候,一跳两个台阶,她下楼下得急,正撞上骆培因上楼。四目相对,谷翘突然笑了:“我还是第一次俯视你。”以两个人的身高差,她总得抬头看他。
谷翘下楼很快,上楼却很慢。
两人并排走着,谷翘压低了声音说:“其实你没必要一定要向我爸证明什么。”
“我并不想向你爸证明我是个什么人,但我想让你父母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并没愚蠢到看错了人。再说这是早晚的事儿,总有一天会见面。”他不需要自己父母的支持。以骆培因对他父亲的了解,他即使不支持,也只是感情上不支持,他有这么多包袱在身,绝不可能当面给谷翘难堪。这就足够了。至于他母亲,只要以后谷翘在他身边,她那些考验人的手段也无从施展。
“放心,只要你不觉得和我在一起是委屈了你,就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谷翘斜睨着骆培因:“你觉得我是那种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吗?”
骆培因的目光转到她的耳朵:“怎么没戴那副耳环?我觉得很适合你。”
谷翘想起那幅耳环晃荡的场面,耳朵突然发起烫来。
“如果你不喜欢这件礼物,我可以改送你件别的。你好不容易过次生日,我怎么也得让你满意。”
“我挺喜欢的。”谷翘说完看都没看骆培因,加快了步子往病房走。
直到上了火车,谷翘才知道骆培因和他们坐的不是同样的车厢。骆培因把谷翘的行李放到包厢,又对谷翘说:“你在火车上好好休息一下,下了车咱们直接去医院。我昨天打电话问了,你爸去了就可以住院。”
“你在哪个车厢啊?”
“6车。”
谷翘知道那是个硬座车厢:“你怎么……?”这也差太远了,哪怕他在个普通卧铺车厢呢。
“我白天睡不着,躺着反而浪费时间。”一个高软包厢两个人,他只找人要了一个包厢。一是他自己完全没有在高软的需要;二是他的钱也有限。除了准备给谷翘的美元支票,他随身的现金并不多。这些现金在机场兑成了人民币,因为急用只能接受那个不合算的汇率。
包厢门一关,车厢里就只剩谷翘和娄德裕两个人。谷翘一进来就在沙发上坐着,并没要睡的意思,她用双眼丈量着窗外的土地。好久之后,她从包里拿出骆培因买的水果去包厢内的卫生间洗了。谷翘给德裕削了一个梨,德裕还没吃完,谷翘又削了一只递给他,德裕这才意识到,谷翘心思并不在梨梨子上。等谷翘削好第三只梨,她才回过神来,自己狠狠在梨子上咬了一口。这梨子竟然出奇地甜。
“爸,你歇着,我出去一下。”
谷翘从高软车厢一路穿到硬座车厢,说了不知道多少声“谢谢,借过”终于带着她饭盒里的梨子穿到了6车厢。6车厢的过道挤满了人,谷翘继续说着借过往前一步步挤,骆培因坐在前排过道位置翻一本书,在一声声清脆的“借过”声中回头,他看到了谷翘穿着军大衣拿着饭盒灵巧地从狭窄的缝隙里钻过,离他越来越近。谷翘也看见了他,她刚对着给她让出一个缝隙的人说完谢谢,当那焦急探寻的目光向她射来的时候,谷翘马上笑了,眼角眉梢都是笑,她用笑来告诉他,她来找他并不是出了什么事。骆培因从座位上站起来,谷翘忙摆摆手。
又过了一分钟,谷翘才带着笑挤到骆培因身边,骆培因此时还站着,他低头看见了谷翘饭盒里的梨子:“你……”他仿佛是不确定,目光从梨子转向了谷翘。
谷翘读懂了骆培因没说出来的内容,那省略的意思是你挤过来难道就是为了送这个。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谷翘笑着说:“我刚尝了一个,你买的这梨子可甜了。”
但骆培因的眼神好像不在乎甜不甜,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谷翘。在拥挤的人群里,谷翘被一双眼睛咬着。
她咬了咬嘴唇:“赶快吃吧,我走了。我对挤火车可熟了,这对我都不是事儿。”谷翘转过身,伴随灵活地从一个缝隙又一个缝隙里挤过去。她往前走,并没回头看。
晚饭刚过,厅里就传来了电话声。骆太太接到继子打来的电话颇为意外,而听到他今晚九点要回家时就更意外了,然而她还是保持了一个继母的基本素养,笑着说:“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让小张再准备几个菜。”
骆老四此时正在客厅里和姐姐一起看自然地理纪录片。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看电视时间,本来以为可以休息一下,没成想他的父亲今天非要展现父爱和他们一起看。结果父爱展现了没五分钟,父亲又回到了书房,他一不留神,遥控器就被姐姐抢去了。
骆老四听说二哥要回来,第一反应是:“二哥刚开学没多久就回国,不会是被学校开除了吧。”
骆太太瞪了老四一眼,骆老三不屑道:“咱们家除了你,没有任何人有被开除的风险。”
“我怎么可能被开除!二哥小时候还老跟人打架呢,我可是从来以理服人,永远都是跟人讲道理。”骆老四低声嘟囔着,“二哥以前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这次一个多月就回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就算二哥没被开除,这件事估计也差不多严重。”
“你马上给我回你房间!”骆太太心里也纳罕,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骆老四带着不满和疑问上了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恐怕要明天才能知道了。
第89章
◎人品问题◎
德裕住在医院里完全是被迫,他认为他这情况只要按时来医院换药就可以,反正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但谷翘把她妈妈搬了出来,德裕没办法,只能同意再住两天。
他现在这情况,并不需要陪床。听到骆培因今晚要回家,德裕马上劝谷翘回家休息。他虽说病了,但也趁病休息了一阵子,谷翘从去二连浩特起一根弦就一直绷着,后来又要照顾她,实在需要休息一下。
等谷翘跟骆培因离了病房,娄德裕才意识到自己受了骗。谷翘怎么可能让她妈妈担心。
骆培因送谷翘回家的路上,谷翘的呼机响了两次。两次都是相同号码,信息也一致:急需三千件皮夹克,速回电。因这号码来自内蒙,谷翘更加确认一笔大单找上门了。
谷翘的手紧紧攥着呼机,眼睛盯着上面的信息,手上攥出了汗,握着呼机的手黏糊糊的。
谷翘握着呼机看看旁边的骆培因,她很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但因为还没确定,这个消息在她内心独自消化着。她的目光转向窗外,踅摸街边的电话亭,等她看到无人排队的电话亭,马上叫司机停车。
“等下,我去回个电话。”
电话是一个蒙古人打来的。上次他的堂弟在二连浩特从谷翘手里买了皮夹克。货源地的皮夹克比边境便宜很多,并不是秘密,在他堂弟和谷翘做生意之前,他就动了来货源地进货的心思,只是毕竟没来过,对货源地的价格不了解,总有些顾虑。他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谷翘能不能搞到三千件皮夹克,就是之前给他堂弟那种样式的。他现在马上要从二连浩特坐火车过来。谷翘手里什么货都没有,但她说可以。电话那边问怎么联系谷翘,谷翘说了一个宾馆的名字,又报了自己的呼机号。
谷翘接完电话,下意识地搓起了手,此时虽然理论上是春天,但夜风仿佛是从冬天继承下来的,一直延宕着不肯走。她抬头看到了星星,星星密密麻麻的,她顺着之前骆培因给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笑了,她的笑意还没消失,一回头看见了骆培因站在她身后。
骆培因什么都没问给她开了车门,谷翘钻进了车门,让师傅改道去她说的宾馆。
她不回家了。她现在就需要一个固定的经营地址,和一个能经常联系加工作坊的电话。她甚至等不到明天再去包房间了。
“我接了一笔皮夹克大单,明天这蒙古人要来找我,我想着在宾馆见面比较好。一楼就是咖啡座,谈事也比较方便。”说完谷翘深吸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明天签合同找货源的事都比较急,你回家就先不要说咱们两个的事了,这个等你下次回来再说。”
“下次?”
“这次太匆忙,我下次正好准备准备。”其实也不完全是为生意的事,谷翘不觉得堂姨夫多想见她,人家现在不想见她,她又何必牺牲做生意的时机去非要见一面呢?当然在骆培因看来,她一定是出尔反尔,先是她父亲问骆培因父母知不知情同不同意,等他为了满足她父亲的期待,安排她见他家里人,她又因为生意的事反悔了。一个电话就推翻了他之前的安排,本来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又要准备准备等下次?好像他还不如一个电话重要。
“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骆培因的声音很平静,但谷翘却觉出了一点不满。谷翘侧眼看骆培因,他并没有看她。
谷翘的手指去找骆培因的手指,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拍一拍,手指触在他的指关节,很硬,她在他手上慢慢抚摸着。慢慢身子也挪过去一点,压低声音说:“别不高兴了。”她无意于挑拨他和他父母的关系,也就没说她现在没那么想见他们,是因为预知了他们没那么想要见她。
她的声音很低,只够第二个人听见。
她的手被握住了,握得很疼,她咬着牙不发出声音。
直到车停在宾馆门口,谷翘的手指才从骆培因的手里解脱出来。整只手非常的麻,一点儿都使不上力。
“你一边等着,我去开房间。”
谷翘忙说:“不用管了,我自己来。”
“我也要和你一起进去。”
谷翘的手搁在大衣口袋里,刚才的感觉还没消失。两人上了电梯,和他们同乘电梯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声音很大:“海口的房价现在比半年前翻了一番,全国最贵的房现在就在海口,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说着说着他突然放低了声音。
人就是这样,如果声音太大只会让人觉得吵闹,并没有想听一听的想法;但是他一旦放低声音,反而会让人生出探究的欲望。
骆培因就在谷翘的目光里发现了这种欲望,这个时候还能分心处理跟钱有关的信息,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种能力。
虽然谷翘对和钱有关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但是她的眼睛盯着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看,也是她避免去看她真正想看的。
直到他们出电梯时,电梯里的人还在说话。谷翘特地回头看了男人一眼,仿佛想把他接下来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房间一开,骆培因马上反锁了门。
当骆培因放弃用睫毛遮挡他的眼睛时,他的那股温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手指按在谷翘的肩膀上,使劲盯着她。
谷翘开始就这么任骆培因打量着,她被盯得整个人发紧,虽然他只是用力按着她的肩膀,但她全身好像都被这目光用力触摸了一遍。她仰起头,也用目光咬住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等你下次回来,你为什么喜欢我这种事就不需要解释了。我单是站在那儿别人就知道为什么了。”
就算骆培因的父母不支持,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当她还是一粒没完全萌发的种子时,她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能看出她会长成茁壮的树,那只能是对爱人和亲人的要求。对于亲人爱人之外的人,她必须要长成树,他们才能相信。
“现在也不用解释。”
“但是……”
在谷翘说完“但是”之后,她的嘴就被咬住了。她接过不止一次吻,所以这次凭直觉辨别出了这□□的性质。她很快被咬啮揉搓按压刺激出了渴望,因为不是第一次来,她这次清楚地知道这渴望指向什么。
等她的渴望来了,他却突然不急了,仿佛故意似的。骆培因把她搁在他的膝盖上,从后面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肩膀去吻她的耳朵、下巴和脖子的交界处,那已经证实是她的敏感处。她的胸前起伏着,他握着感受她起伏的波动。每当她的呼吸稍微平静一点,他手上的力度就加大了,不听到她急促的呼吸不罢休。
骆培因扳起谷翘的下巴,去吻她的嘴,她也忍不住咬他。当他抱着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她抱着他的脖子,几乎是整个人吊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