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书禾看他半晌,缓缓呼出一口气。
要说什么?
该说什么?
怎么说才不会让他难过?
她有点纠结和茫然,随意扯着谎话:“以后……再去一次捷里别尔卡?还住冰雪村,看极光……”
傅修辞掐她下巴,轻笑一下:“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宁书禾不着他的套,直接反问:“那三叔问的是什么?想让我回答什么?”
“我们。”傅修辞垂眸看着她,直说无妨,“你和我,我们的以后,书禾有没有想过,嗯?”
宁书禾呼吸一滞。
“我……”她语气稍顿,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傅修辞的情绪,却没有选择拐弯抹角,直接说道,“等傅祈年回北城,不论如何我都要和他解除婚约,闹得难堪也好,持久的舆论战也好,损失惨重也罢,我……一定要。”
傅修辞没说话,好像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然后恐怕就要开始准备澳洲的展览。”宁书禾的语气很认真,“到了春末,趁着展览的时间,多在国外待几个月,我们……我和你恐怕——”
傅修辞安静一瞬,似乎对这个答案并没太意外:“遇到事躲起来不是你的风格。”
宁书禾先是一愣,而后轻笑一声。
傅修辞一顿。
“可是三叔,我除了躲还有其他办法吗?”宁书禾抬头,“如果能和傅家好聚好散也就罢了,以后我还能在北城过下去,但若到时候闹得太难看呢?三叔觉得,我砸了所有人的饭碗,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傅修辞迟疑出声,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一句:“不论如何,迟早都要回来。”
她总不能躲一辈子。
他同样不能,也不愿意。
宁书禾想要干脆把话说透,与无数次预想的不同,同他谈及这话题的场景不是在正式的谈判桌上,而是在情事过后尚还温存的床头,她的情绪也没有如预想那般沉重,而是难以形容的一种平静:
“……那至少能不回北城,东城?或者海城,除了北城哪里都行,哪怕是国外,这样的话,对大家都好……”
傅修辞蹙眉反问:“对大家都好?”
“我能获得自由,傅祈年也不会再有宁家支持,只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往前走,以三叔你的实力,依旧能独揽大权,如果真有一天东窗事发,被别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曾经的关系,我人不在北城,你也不会因我被有心之人拿捏,不会左右为难。”
傅修辞低眼瞧她,她有双过分冷静的眼睛,是他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的那种镇定自持,仿佛能将所有的情感抛却,在这个问题的设想中,她考虑到了傅祈年,想了宁家,想了他,却唯独没有想过“我们”。
傅修辞感觉到喉间仿佛揉了一把粗粝的沙:“若我帮你呢?”
“三叔如果真想帮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宁书禾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拊在他腰间的手掌慢慢收紧,她无端觉得自己再次出声时,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很奇怪:
“……我其实真的能理解,你做什么都有你自己的考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三叔能走到现在一定受过许多旁人不知道的苦楚,我能懂,如果是我,如屡薄冰这些年,也不会为了一个——”
宁书禾的话突然轴住了。
“一个什么?”傅修辞的嗓音无悲无喜,却冷得仿佛寒潮掠过冰湖。
“一个我。”沉默之后,宁书禾落下这么一句,“区区一个我,更何况三叔一开始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接近我?”
傅修辞因为这话有些不悦,微微蹙眉,低头看着她:“谁允许你这么揣度我的?”
宁书禾扯了扯嘴角,凑上前去亲他,努力想让场面不那么尴尬,却被他躲开了。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其实没预料到傅修辞会这么拧巴。
因为她觉得自己没说错。
“不管是不是揣度,事实不都是这样么?”宁书禾无声叹气,“我没有揶揄你,也没有怪你,因为我也有错。”
“你有什么错?”
“……”
宁书禾一时间没说话。
错就错在不该去想从一开始就没有、也不可能会有的“以后”,这是他和她共同的错误。
过了好久,宁书禾心里渐渐凉了下去,好似凉风过膛,她叹声气:“……三叔在气什么呢?”
“你觉得我在气什么?”
宁书禾不说话了。
她也是前阵子才意识到,两个人在一起都这么久了。
这八九个月,他们两个肉/体狼狈,精神却完全陌生,傅修辞从不过问她的过去,从没试图了解过她,她也没能等到有从他嘴里了解他的机会。
她对他的过去也同样一无所知。
“怎么不说话,嗯?”傅修辞的眉心揉作一团,语气却还柔和,“你觉得我在气什么?”
平时多机灵,他真不信她一点儿都看不懂。
就算最坏的结果发生,就算她砸了所有人的饭碗,就算她和所有人都闹得难堪撇得干净,那不是……还有他么?
只有他和她是同类,只有他能懂她的感受。
所以,她只要有他就够了,旁人有什么要紧的?何必非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委屈自己?
但空气中寂静许久,她才缓缓说:“我不知道。”
这一瞬间,傅修辞倏然有种仓皇的落败感。
早以为,只要让她孤立无援,让她没有别的依仗,她就会乖乖地跟他在一起,像他们之间这段关系的开始时,她所抱着的目的一样。
被围困,急于寻求一条新的出路。
而这种情况,只有他能作为她的出路。
宁书禾只要这样继续利用他身上一切可利用的价值,她只需要依靠他,想要什么他都给得起。
可傅修辞没料到,为什么宁书禾宁愿赌上自己的一切,也不愿意笑着撒撒娇求求他?
不知道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宁书禾低声重复:“我怎么会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我真的不怪你。
不给傅修辞反应的机会,宁书禾捧住他的脸,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吻,语气和平常毫无二致:“晚安吧。”
“能睡着了?”傅修辞语气平平。
“……嗯,有点困了。”
傅修辞无奈:“不打算听听我的想法?”
宁书禾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嗯……可以呀。”
傅修辞看她一会儿,拊她额头,最终还是放弃:“改天吧,睡觉。”
宁书禾愣了下,才说:“那……晚安。”
傅修辞不再出声,过了好半晌,他听见怀里的人呼吸渐沉,才缓缓开口:“书禾,别怪我……”
第52章 Chapter 52 某种提醒和警示(重写)
傅修辞受邀去了趟北郊, 梁总作为东道主的一场普通酒会,不是特别重要的场合,涉及到的人情往来也并不多, 请柬是梁总叫人送到华尚去的,但当天傅修辞行程冲突,他便不打算去, 寻了个合适的理由准备回绝梁总。
但那天傍晚, 傅修辞去了趟丁铭那儿, 拿副字画给谢家老爷子祝寿, 丁铭打趣他:“这种东西,小书禾那儿的门路可比我宽多了,谢老爷子什么人啊?眼光刁钻的很, 我这恐怕不太够格, 你确定要吗?”
傅修辞压根儿不搭腔,叫他拿几样出来先瞧瞧。
丁铭能拿的无非就是些常规的收藏品,老头子们都喜欢,出不了差错, 傅修辞挑了两件,丁铭拿着叫人去包起来。
“这是怎么了?”丁铭开玩笑问, “前阵子不还好的跟什么似的, 谢远都快被气死了, 跑到我这儿来一阵疯, 和小书禾吵架了?”
傅修辞瞧过来的目光凉飕飕的。
丁铭还是敛下笑意, 正要想办法转移话题, 傅修辞幽幽开口:“她不需要我。”
丁铭脱口而出:“她不需要你她干嘛还和你在一起?”
傅修辞沉默下去。
是, 她需要过他。
但他为了自己那点私心, 什么都没做。
现在宁书禾不需要他了。
傅修辞知道, 哪怕将来以卵击石,哪怕粉身碎骨,她恐怕也不会再去拉他的手。
丁铭察觉到氛围的微妙,试探性地问:“因为什么?”
傅修辞垂眸。
意料之中的,回答丁铭的只有沉默。
丁铭看着他那样子,就猜中了七八分,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我之前在米兰的时候,就跟小书禾打过交道,当时她跟你侄子感情好得很,天天如胶似漆的。”
傅修辞冷不丁地瞥他一眼。
“诶!我不是那意思。”丁铭连连摆手,“我是说,我记得那会儿她跟现在比差得多了,去年我知道她不仅敢骂你大哥,连你都敢骂的时候,我是真挺震惊的。”
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丁铭才继续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米兰的时候那姑娘的胆子可比现在小多了,不敢惹事,不敢得罪人,明明宁家家底殷实,她自个儿条件又好,偏偏是个软柿子,但当时你侄子不一样,他留学时候惹了多少祸,不都是你背着他爸妈摆平的?他才不会让自己女朋友被人拿捏呢。”
傅修辞有些不耐:“你想说什么?”
“老傅,我也不怕得罪你,就直说了,你别太高估自己在人家心里的分量。”丁铭的语气极为认真,“再怎么说,傅祈年也是实实在在让她依靠过的人,回国以后她看出你侄儿就是个纸老虎,干脆利索地直接把人踹了,你能说她对傅祈年没感情吗?不能吧,但她就是一脚踢开了。”
丁铭往后一靠,懒洋洋的样子:“还有一点,你以为宁书禾真是为宁家无私奉献?我早说过她像你,老傅,你现在给傅家这一大家子当牛做马,图的什么?”
傅修辞神色漠然,只沉默地听着,并没打算回答。
“不就图赚个大头么?”丁铭拍了下桌子,“她那情况确实赚不得大头,但宁家是吃准了打算把她排挤出去,让她连碗都拿不上,这种情况她选傅祈年结婚已经是上上策了,不就是以后老公窝囊,婆家人难相处?为了钱、为了话语权,忍一忍又不是不行,去哪儿不都是看人脸色?”
丁铭继续说:“但人小姑娘偏不要这上上策了,如果是你,你会为了什么放弃即将唾手可得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