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辞知道答案。
是比钱和权更重要的东西。
对宁书禾来说就是,不再任人拿捏,不再寄人篱下,有一方自己的天地。
丁铭察觉到他微妙的神情,毫不犹豫地直接拆穿:“你这不是知道吗?人家把纸老虎扔了,找上你是因为知道你不是纸做的,结果和纸的也没什么区别,人家不照样把你踹了留着干什么,除了能做个爱还有什么用?找谁做/爱不是做?”
说着话,有人把傅修辞选的两幅字画包好拿了过来,问他是否直接放进车里,他心不在焉,几分厌倦地摆摆手。
那人走后,丁铭的语气才平静下来,重新说起:
“反正据我了解,那位宁大小姐还真不是什么为五斗米折腰的商人做派,她一不缺钱二不缺爱,缺的就是个自尊,且先不说你俩当时为了什么在一起的,就算她真喜欢你又怎么样?”
“傅祈年帮不了她,只能让她畏首畏尾,所以她选择离开,你呢,有能力帮她,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帮她,她就可以做出同样的选择,再去找下一个,说不准就有谁能拉她一把,至于你,就算她真爱你爱的要死要活的,也不算什么,老傅,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吧。”
丁铭喝完手里的茶,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受人钳制的感觉不好受,你又不是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别人都欺负她没爸没妈没人撑腰,咱可不能跟他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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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修辞从丁铭那儿离开,坐在车里抽了支烟。
丁铭发来微信告诉他,梁总那场酒会,宁家接了函,宁书禾会代表宁家过去,叫他自己看着办。
后来的两天,傅修辞思来想去,还是叫孟洵挪了行程,抽出空过来一趟。
酒会当天。
在签到处签了名,傅修辞一进会场就瞧见熟悉的身影站在右侧的花坛旁和谁聊天,宁小姐今天穿了条及地长的宽吊带礼裙,墨绿色,浅浅衍着几分黑,腿侧开衩,微卷的长发飘逸,极为契合这衣香鬓影的场合。
他站在原地,没去打扰,只是默默看着她,没出声。
直到对面开玩笑似的说了句什么,宁书禾才抬手遮脸浅浅地笑了下,而后和对方打了声招呼,便准备转身离开。
迈开步向前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过来,恰巧精准无误地落在他身上,看清他的身影后,宁书禾的脚步忽然一顿。
因他忧愁的目光。
宁书禾实实在在地愣了下。
傅修辞看清她的脸,几无犹豫,勾起唇角,笑着朝她走过去,他下意识地伸臂,凭着本能将要去搂她的腰,就像每每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时,总会有的那种亲密举动。
此时此刻傅修辞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完全忘了在北城、在类似的公共场合下他只是她的“长辈”而已,也丝毫没有意识到以他的身份无权这么做。
直到他看见宁书禾脸上的笑容僵持一瞬,很快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她动作干脆利落地直接躲开他的手,面上却还能礼貌周全地喊他一声:“三叔,您怎么来了?”
再陌生不过的语气。
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像他们两个初识时,每每与他相遇,她十足警惕的态度。
反应过来这点,傅修辞倏然一怔。
过去在柔软的床垫上、微粘的皮质沙发,甚至是毛绒地毯上、墙面冰凉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在无数次情事时,她都爱这么叫他,轻声的、娇嗔的,他还很深刻地记着,在圣彼得堡时,宁书禾笑着跟他开玩笑。
三叔不喜欢我这么叫吗?
要不我换一个。
比如……
哪儿有什么不喜欢的,其实他喜欢极了。
毕竟称呼这种东西,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意义。
也因此,眼下傅修辞好似倏然被这声疏离的“三叔”深深地烫到了,心脏陡然悬停,手臂也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向前还是放下。
像是某种提醒和警示。
傅修辞觉得自己呼吸狭促,像是被关在了一个玻璃罐里,抽出氧气,在真空的环境里,渐渐窒息。
因为他是直至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不能和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也是这一刻,才感同身受到,宁书禾曾不止一次提及过的“偷”字含义为何。
纵然先前宁书禾三番五次提醒他,纵使她将后果假设得再严重不过,掰橘子似的在他面前剖析,也比不上眼下这轻描淡写的场面。
什么声名狼藉身败名裂,什么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比起这轻描淡写的疏离和能够被轻易抹去的过去,都差得远。
他始终面无表情,还是宁书禾先一步笑着上前,握住他的手,很快便松开,不过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却不会让周围人投以异样的目光,也能将傅修辞从失神中拉出来。
傅修辞的确因为这动作回过神,却也只是默默垂眸看她,他好似张了张嘴,又好像没有,他觉得喉咙干涩,微微一动便是泣血般的疼痛,半句话都没办法说出口。
“三叔?”宁书禾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凑上前仔细看他,担忧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说罢,伸手碰碰他的胳膊。
傅修辞低头看着她,声音微哑:“没事。”
宁书禾不放心他:“要不要去那边坐下休息一下?”
他没说话,静静地注视身前的人。
而后倏然伸手,将她的手腕攥紧。
宁书禾好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先是愣住,随后才反应过来,试图挣脱,却无济于事,只能急迫出声,小声提醒:“……傅修辞,放手。”
傅修辞没动。
“这儿很多人在看,你快点放手……”
傅修辞微微一怔,犹豫半晌,不舍地松手。
他看见宁书禾嘴唇一张一合,却感官失灵似的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她好像要去找什么人,就先告辞。
整个酒会,一直到结束,两个人都没什么机会单独讲话,有人问及,宁书禾便大大方方地介绍他,傅修辞感受得到,那礼貌里没有半点强撑。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无了TvT,尽量日更
第53章 Chapter 53 她很在意(重写)
酬酢的场合, 她向来如鱼得水。
傅修辞很难定心留意主动前来跟他打招呼的人,目光始终跟随着那抹墨绿色的身影,看着她游走在这香粉玉屑的名利场里。
到了餐点, 有侍者来提醒。
傅修辞只拿了一杯酒,告知他再等等。
目光再朝远处落了去。
等看见宁书禾落座长桌,他才起身上前, 选中她身旁空下的位置, 落座。
余光瞥见身旁有人坐下, 宁书禾下意识地转头看过来, 本想礼貌寒暄,但看清来人是傅修辞时,她的表情一怔, 有片刻惊讶, 而后又因为长桌四周的方向都有人在,她脸上露出的微笑再平淡不过。
不喜欢她这样。
傅修辞沉默着看她半晌,等侍者上同份例的菜品时,他主动拿起酒杯, 朝她示意,宁书禾看着他, 态度毕恭毕敬, 俨然一副对他不熟悉却必须尊重的状态。
在外人面前, 又把他当长辈。
还是所谓“未婚夫”的长辈。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极为漫长的一瞬, 直到她饮尽杯中所剩无多的酒, 再次看过来时, 他方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默默攥了攥手指。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从前的话, 他或许会笑一笑, 然后故意做点什么捉弄她,但现在他没了这个心情。
这破酒会无聊透了。
早知就不该来。
身旁有人认出他,主动凑过来找话题攀谈,傅修辞随便应付几句,对方很快便察觉出他兴致缺缺,简单聊几句边缘话题,非常识趣地找了个合适的理由退场,不再打扰。
宁书禾其实也在一直注意着傅修辞,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拿着刀叉的手上,他用起刀叉时,微微用力,手背的纹路清晰可见,脉络清晰,骨节分明。
她忍不住将视线往下落,打量他片刻,最终定格在他食指上那枚素银戒指上,银白干净的戒圈,边缘却是累累的刻痕,深浅不一,不辩新陈,像是被反复捶打过。
时至今日。
她还是不知道这戒指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傅修辞那天简单地回答过她,这是一份圣诞礼物,但送礼的人是谁,即使她事后有心凭着记忆去搜索这戒指的来历,也无从得知真相。
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量产戒圈。
不值钱,也没有收藏价值。
多半是送礼的人非常特别。
前女友?
还是白月光?
她不知道。
并非出自对旁人窥探隐私的执着,也无所谓被谁提防和掩饰,宁书禾只是觉得,这代表着傅修辞对她不肯敞开心扉罢了。
理所当然,情有可原。
但她真的很在意。
宁书禾心里憋了一口气,克制地移开自己的目光,却倏然意识到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下意识偏过头,恰巧对上傅修辞的视线。
那副金属镜框后的目光十分平静,却好似冬日傍晚的雪,蕴着几分寒潇的凉意。
宁书禾微微歪头,十足刻意的语气:“三叔有什么事?”
傅修辞轻声笑了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选择学着她今晚的样子,态度再礼貌不过,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微微向她颌首。
席间对她的态度,是最宽容,如长辈般地照顾。
这是她安排给他的角色,他应当做好。
其实在遇到宁书禾之前,他很擅长扮演这类角色,且总是游刃有余,不露丝毫破绽。
但现在他难受极了,表情却还不得不保持平静。
过了好半晌,宁书禾余光瞥见身旁的男人放下餐具,无比绅士地整理好仪容,而后突然起身,她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他的背影正在往远处露台处的夜色里走去。
宁书禾收回视线,随即放在手边的手机响起,但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
短信界面,与他的聊天框里,只有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