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
此时此刻傅修辞才意识到,初见时他就早已经察觉到的,她似乎总能洞穿一切一针见血,的确是真的。
眼瞧着那薄薄的纸边卷着烟草燃烧殆尽,化作一缕灰,飘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他试图整理纷乱难厘的思绪,直到指尖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烧得他皮肤发痛,傅修辞怔忡着,犹豫片刻,才面无表情地将烟揿灭在食指的戒指上,戒圈很细,烟蒂摁上去,烧出一小片凹陷,戒圈外侧的皮肤被烫得泛红,皮肉分离。
他却像没有感觉,默默弯腰,半跪在地上,将这一小片地方收拾干净,恢复纯洁的原状,再转身离开。
—
北城的春天太短,傅修辞再见到宁书禾时,是在六月底的米兰。
他本是去参加葬礼,逝者是在宾大时没见过几次的同僚,虽不熟,但毕竟名头放在那儿,不论如何都需得走个过场。
傅修辞本没必要亲自去,可他从丁铭口中得知,上回邀请宁书禾赶赴日本参加婚礼的那位新娘,是位设计师,前阵子一直在米兰准备个人秀场,宁书禾多半也会去。
从宁书禾离开北城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上月初她在澳洲开办画展,傅修辞本挤出了来回两天的时间,却因北郊的项目被停工调查而不得不放弃。
也因为这事儿,傅修辞窝了一肚子的火终于有了发泄的方向,或许也是实在忍无可忍,便找了个破绽百出却又让人无法拒绝的由头将傅祈年打发回了东城,甚至对老爷子明里暗里的敲打不管不顾,有些一意孤行的意思。
傅祈年回了东城,调查结束,北郊的项目继续动工,傅云霆那头也消停了一段日子,傅修辞有空去打听宁书禾的消息,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得知宁书禾的通讯地址改到了圣彼得堡的人,至于她人现在是否还在澳洲,就不得而知了。
再后来,就是从丁铭口中得知,她可能会在米兰,傅修辞二话没说地赶赴文山会海,把许多工作的ddl提前了几天,即便没有十足把握宁书禾一定会去,但傅修辞说什么也要抽出空来,去碰碰运气。
他没邀请函,进不去内场,但傅修辞的身份摆在那儿,如今又和宁大小姐新婚,加上丁铭的这层关系,东道主自然是笑脸相迎的,但他没进去,婉拒了进内场的邀请,只在楼上的露台,寻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等。
傅修辞不知自己这运气究竟是好与不好。
等了一晚上,直至闭幕,他都没有找到宁书禾的身影,但after dinner时,他自己在二楼的包间找了个地方坐,没过一会儿,丁铭便快步走过来,给他指了指楼下的位置。
宁书禾自楼外走了进来,穿一身宝石蓝鱼尾长裙,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与这衣香鬓影的场合十足契合,可她的神色却是不沾浮华的清寂。
丁铭看他两眼,便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而傅修辞却一时怔忡,眼瞧着她游刃有余地在这酬酢场里游走,她擅长这些,他喜欢她这般模样。
他就这么默默打量着宁书禾,从发丝到脚踝,从指尖到耳垂,他努力记住她现在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再与记忆中的做对比。
快两月没见她了。
她好像瘦了点,头发似乎也修短了些,蓬松柔软的发尾落在锁骨处,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垂落。
没过一会儿,傅修辞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右侧有一面熟的男人,正目标十分明确地朝她身边走过去,西方面孔,身形消瘦,微微弯腰同她打了声招呼,宁书禾转头看向他时,眉眼带笑,抬首于他身侧耳语什么,下一秒便自然而然地搭手在男人的臂弯处,两人一同朝露台走去。
一时间,傅修辞只觉得心脏陡悬,无意识地抬手,伸手探了一把,却只触及到微燥的空气。
他倏然意识到,这是第二次了。
站在上位,却只得低头,怔怔旁观她和别的男人谈笑,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ing…TvT效率变低了……sorry
第71章 Chapter 71 他的真心(修)
没办法在米兰待太久, 眼下的形势没给傅修辞太多时间去厘清他自己的千头万绪,便被推着投入到工作里。
北郊的项目如今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昼夜不停地防范着各种看不清摸不着但又的确存在的风险, 好不容易将事态稳定下来,美国项目开工的日子紧随其后,先前和宁钰签过的合同也临近生效时期, 傅修辞只得把事项一一叮嘱过傅璟年, 叫他趁此机会历练历练, 早日独当一面, 傅修辞有空便两头跑,手机24小时待机。
行程紧锣密鼓,几乎连停息一刻的机会都没有, 催得喘口气的功夫也无。
孟洵提醒他:“要不您暂且先歇一歇, 有些事项可以往后安排,没那么急。”
后半句“主要是我真的顶不住了”还没敢说出口,他就只得到了一句回复:如果不想干,就尽早去人事部一趟, 还想拿奖金就闭嘴。
孟洵:“……”
好嘞。
被拒绝的结果倒是在意料之中,但很意外地加了奖金, 孟洵也不再多说什么。
虽然上回傅总去米兰是私人行程, 没叫他跟上, 但孟洵哪里能不明白, 傅总多半是在米兰见到宁小姐后受了什么刺激, 现在这样是想让自己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呢, 毕竟忙起来就想不了那么多了。
可孟洵并没觉得, 傅修辞能真的如意料之中般因为太忙就放空大脑, 不东想西想。
毕竟这阵子, 傅总看起来心思更重了,不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其他应酬场合,谁都不敢胡乱讲话,生怕自己哪句话不对正撞枪口,宁愿沉默着,可就是这般死气沉沉的气氛,傅总愈发不乐意,看他们的目光都凉飕飕的。
自那之后,孟洵也不敢像往常一样同傅修辞开什么玩笑了,只听令行事。
就这样,傅修辞又过了一阵晨昏颠倒、饮食不节律的日子后,正逢春夏换季气温不稳,天气阴晴不定,北城刮了好几日的狂风,傅修辞隐隐有些身体不适,又强撑着过了一周,最终还是病倒了。
就这种情况,第二天办完住院手续后,还不忘叫孟洵回家里一趟,把电脑给他抱了过去,在病房处理工作。
孟洵实在忍不下去了,偷摸找到之前加的宁书禾的微信,毫不犹豫地求助,可刚发出去不过几秒钟,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孟洵还是撤回了。
过了很久,宁书禾才回复:[……?]
孟洵赶紧解释:[不好意思,宁小姐,刚才发错人了,打扰您了。]
宁书禾没再追问,也就不了了之了。
傅修辞生病的事儿没怎么声张,加上工作不停,线上会议照旧,不过推了几个非必要应酬,也就没多少人知道。
傅璟年偶然得知三叔生病了,自觉作为三叔的左膀右臂,正是表忠心的时候,二话没说就丢下手头的活儿紧巴巴地去医院瞧了一次,结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没待几分钟就哭着回去继续忙活北郊的收尾工作,没过几天,丁铭和谢远相跟着过来。
两个人自然知道傅修辞生病的深浅缘何,原本是抱着揶揄的态度打算过来看看热闹,可当真的瞧见傅修辞难受的样子,却是笑不出来了。
傅修辞穿着病号服,冷白的灯光投落下来,照在他身上,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气,双眼里却满是熬出来的红血丝,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瞧见他们两个没敲门便吊儿郎当地推门进来,神色更是有种生人勿近熟人也别招惹的阴沉。
谢远是他的发小,两个人还没一米高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见过这么沉朽的傅修辞,踏进房门看清状况后,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谢远就不再吭一声了。
傅三这是真不打算把自己的命当命了。
丁铭也敛起嘴角,先走到病床边开口询问:“怎么了这是?难受成这样。”
傅修辞没说话,不理会他们,移开视线,垂眸继续看文件。
谢远倒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去追问,直接伸手翻他床头挂着的病历,上头写的急性肠胃炎,虽没什么理由,但谢远当即就确认,这果然是心病,但还是故意说:“实在不行就歇歇,钱什么时候能赚完?”
“你给我的员工发工资么?”
“……”
说罢,傅修辞直接无视了他们两个人的存在,继续忙工作。
丁铭无奈,想起那天在日本让傅修辞受打击的事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就赶紧给自己找了一个拿壶倒热水的活,赶忙逃离了现场。
而谢远忍了很久,最后还是实在受不了这死寂得只剩键盘声的空间,也不惯着他,干脆直说了:“你怼我也没用啊,我在国外好好的,你非得把我叫回来,这下好了,我勤勤恳恳地干了半年,你在这儿颓着直接前功尽弃了,现在这惨样你自己一个人藏着能改变什么?你得让人家看见才行啊。”
沉默一霎,傅修辞冷不防地抬头看他一眼:“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闲。”
“我怎么就闲——”谢远摆摆手,不再继续,无奈地转移了话题,问他,“住几天院?”
傅修辞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三天。”
“那你好好养几天病,说不准还来的及。”谢远笑着,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没得到任何回应,谢远身体前倾,故意又说:“前阵子宁小姐在澳洲的展览办的不错,你没去成,不过我和丁铭可都去了。”
提及此处,傅修辞终于抬眸,掀眼盯他一眼。
正巧这时丁铭拿着水壶走近病床,谢远紧接着半开玩笑道:“不对……现在好像应该该改口叫嫂子。”
丁铭:“……”
“我听说嫂子的工作室搬到圣彼得堡了。”谢远看向丁铭,好似在确认,又观察傅修辞的表情,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地界儿不错,把丁铭都快馋死了,这几天也盘算着往外走呢。”
丁铭搭腔:“是挺不错的,下回叫小书禾把那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给我,有机会一定交涉交涉。”
谢远故意刺激他,提起:“那俄罗斯人叫什么来着?”
“不会念,就记得长得挺帅的。”
“不是有中文名儿么?何……何什么?人专程选了个嫂子名字里有的字当姓呢。”
“想不起来了,下回问问,这段时间他跟小书禾走得挺近的,天天在一块儿,还怕没机会?”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傅修辞再想忽略也无济于事,却也始终都没吭声,沉默得仿佛已经不在这儿了。
[就算我和你结婚了又怎样?外面有的是不介意我已婚的男人。]
想到这句话,傅修辞十分烦躁地将电脑合上,丢在一边,几分颓然地皱眉闭眼,病房里沉默着,一直等到谢远和丁铭两个觉得自讨没趣为止,傅修辞才微微开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丁铭一直在偷偷注意他的反应:“还是算了,你先养病再说,下周我有事去莫斯科,顺道替你去趟圣彼得堡,有什么要……”
傅修辞:“用不着。”
丁铭:“……”
傅修辞神色漠然,再不肯说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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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书禾在八月底时,回了北城一趟,因为和宁钰之间那份合同的事。
她其实挺怵的,不是不清楚这阵子北城的情况,自她和傅修辞领证之后,虽然人不在国内,但国内对她的评价倒是一句不落地都灌进了她的耳朵里,宁书禾过去二十年来都没听到过那种程度的脏话,虽然听多了倒也习惯了,却也做不到坦然接受。
所以此次回北城,宁书禾并没多做停留,把宁钰的事情处理完,去看望了一次徐怡,便订了隔日的航班回圣彼得堡,恰逢周颂宜的新电影杀青,放了长假,周颂宜说: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你的新家吧。
落地圣彼得堡。
周颂宜没住酒店,就住在宁书禾的家里,宁书禾如今住的房子是鲍里斯帮忙找的,地方好,设施全,离工作室又近。
两人太长时间没见,第一晚打电话叫餐厅送了餐后,忍不住通宵聊天,宁书禾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一并说与她听。
周颂宜听完后,意料之外地沉默好久,始终没有发表意见,宁书禾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否是真的想要听一听她的意见,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周颂宜因为工作原因,只能在圣彼得堡待两天,第三天时,周颂宜就离开了,宁书禾亲自开车送她去普尔科沃机场,两人道了别,宁书禾有些心事重重,在机场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驱车离开。
宁书禾中途看眼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语音输入给周容易发了条信息,再抬起头,猛然发觉什么,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按下车窗抬头去看。
是上次画展时,入住的那家酒店。
今夜不是平安夜,楼外没有华丽精致的装饰,时间还不算太晚,却人烟稀少,自楼下向上遥遥望去,似乎只有顶层的酒吧还未熄灯,寥寥有光。
宁书禾沉默着,保持仰头的姿势。
她似乎还能看到它灯火通明的模样,点缀着圣诞气氛的色彩,澄澄灯火洒落,酒杯碰撞,清脆幻动。